拂晓,她抬眼看向东方的天,只一线的白像洗过的染了墨的布,散发着混沌而又陈旧的气息,无边的寂夜散缀着星光,与那一份苍白对抗。直至星光黯淡到消逝,光线钻进废墟的角落,她深藏的寂寞也随之曝光在这份苍白里。
坍塌的房屋留下了一地砖石和青瓦,沙土沉默地沉淀在底部,各种生活垃圾与之掺和交融,遇风便肆意飞起,铺天盖地。她蜷缩在这片废墟的角缝里,明明是一只白猫,却拥有着同砖瓦般发黄发黑的皮毛,枯瘦的身子上挂满新旧交加的伤疤,如蛆虫向外蠕动,令人怖惧。
终日常新的姣日,诱出了无数脚步,嘈杂的声音循着砖瓦匍匐,从她的身上踏过,最终又消失在废墟尽头。脚步匆匆,人们都对这里保持着刻意的疏远,似乎并不想在这片废墟里留下任何印记。对于那些脚步而言,她也不过是一块“出毛的砖”。
她把爪子紧紧地贴着地面,像当初面对拆迁队三番两次的驱赶依旧执着卧在这里一样。她不愿离开,直至自己的骨肉同周围的垃圾一起腐烂。
她爱着这片土地。
红砖垒成的低矮的围墙,四四方方,圈出了她最温暖的一方天地,两棵杏子树上满是洁白的杏花,伴着春风悠荡着缓缓飘落,悄悄地伏在了她的背上,没跌进草里,却又不见了踪迹。姑娘蓝色的长裙,轻扫过杏花,停在她的身边。
“呀,好大一片纯洁的杏花啊!”姑娘弯下腰来,放下手中的篮子,轻轻地将她捧在手心里,抚摸着她细软洁白的茸毛,暖阳下的姑娘温柔得也同那杏花一样。
小小的院子是姑娘的家,她是姑娘在自家杏子树下发现的,不知她从哪里来,就当是丧家的迷路的流浪猫吧,姑娘将她安置在屋子里,她成了姑娘的家人,她是姑娘的朋友,是姑娘的影子。
姑娘家是幸福的。秋去冬来,家里生起的火炉,夜夜不灭,姑娘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她卧在姑娘身边,听着阵阵清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心中竟比这火炉还温暖。每年春天,姑娘都会把落下的杏花收集在罐子里,制成杏花膏,糯米般香甜的味道,是最令人心安的存在。当蝉儿在月下长鸣,蒲扇在姑娘手中摇啊摇,一家人在屋檐下,她卧在姑娘身边,夏季的夜,她却能感到习习凉风。
她身上的茸毛总是洁白,姑娘喜欢她满身洁白的茸毛,隔几天就会在院子里为她梳理,杏花淡淡的香味种在她的身上,洋溢在整个院子里,她是一片杏花,盛放在她身边,一年四季。
春天迟迟不肯来,那一年,杏树还没有开花,屋里外却挂满了白花。
杏树腐烂了,没人理会被雨水冲露出地面的根,大雨狠心地把杏花从高处拽落,揉碎在泥土里,斑驳得如同她灰色的皮毛。
人群扰乱了这里香甜的气息,她尽力地蜷缩着枯瘦的身体,紧贴地面去贪那熟悉的杏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