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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鸡文理学院 - 《宝鸡文理学院报》

游至金黄色的麦海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观后感

作者:王春瑜  ■    
2021-11-15     浏览(151)     (0)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海,海却是被人遗忘的故乡。

记忆中,大海是蓝色的,是天空的倒影,是鸟在游,鱼在飞,浪花便是有形的气旋。“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白昼教会我们遗忘,极夜却如舔舐灯台的烛光,秋风起,麦芒荡。我们都在最轻松,最迷茫地活着。背叛过去,是拔掉根系,轻装远行。而生命终不能受其轻,以至于惶惑当下,徘徊于原地。只有空虚到了无助的即刻,如暴风骤雨中的闪电,才能给人以心悸的搏动。《呐喊》便来自这“偏苦于不能全忘却”的回忆。文学,或艺术,不期而至。

迅哥追忆鲁镇,既饱温情又含凄凉;马烽回到汾阳,续笔革命后的乡音;平娃重返商州,点亮州河上的天灯;余华游至海盐,观望独自涉舟的风景;梁鸿再探邓州,执笔苦难负重前行。在时间的河流中,我们需要知晓自己是如何来的,追寻并立足于当下的土地,以诗的语言寄托未来的走向。

贾家村

对于马烽来说,文学是战争时代的产物,投笔从戎是其生命意义的写照。他笔下的英雄模范不是典型意义上足智多谋的战士,而是底层劳动农民的群体相。

贾家村不是马烽的故里,但对马烽来说,这片土地的意义远胜故里。在这里,村民与饥饿抗争,虽知天命,却从不认命。谁都知道,饥饿的另一面就是死亡,而在生与死的边缘,人对土地的爱和较量却时刻上演着。这片碱荒滩,硬生生地被血水和汗水开垦出来。人战胜了土地,回归到了土地的怀抱,才得以繁衍生存。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天人交战,充分地展现了普通农民雄健的生命形态,以及之死靡它的浪漫张扬。开山引水、挖沟造渠,静静的村河,由死水变成活水,是祖辈农民劳作吃活的生命源泉。

马烽以强烈的使命感记录底层农民的苦难命运,书写新中国成立后农民的文化面貌和生活状态,时刻践行着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社会主义精神。影片中,几位扶拐蹒跚、慈眉善目的老者,当年都曾是赤手空拳上阵的勇士。如今他们儿孙满堂,千秋万代,如颗粒饱满的稻穗子,在朝阳最高处俯首,等待收割,以及下一个丰收。

看贾平凹的作品不能只重“形”,还应该主“神”,因为他本就是在西京与商州来回游荡的“幽灵”。而“商州情结”,正是都市与乡村之间文学形态的复杂表征。

文学中的“商州”,不只是地形学意义上的地貌山资,秦岭盆地,或阴雨四季,而是贾平凹形神气脉的纹理。棣花街是他的骨骼,门户巷道、屋檐壁色不需加以确证便能与村民对接;州河是他的血液,如玉带飘逸,又如龙驹奔腾,其文风如是然;秦岭是他的肉身,扎根在商州土壤上,环环相绕,终生固守这片凹地;而周秦汉唐的悠厚远史是他的心房,在其眉目唇言在跳动中活现,这是人类得以永恒的生命传承……商州的一切人与事,都是他的眼和手,看与写,便构成其鲜活独特的“商州”文学体系。

贾平凹的文学如同其人生都是矛盾的,正如西京与商州的相爱相残。他试图把文学坐标的原点和方向安置在故乡的土地上:站在商州看西京,看中国,看世界。而无论看什么,他都以农民的身份,文人的关怀,阐释自己内在的声音:

“真正的苦难在乡下,真正的快乐在苦难中”。

可以说,贾平凹是“死”过的人,乡村给了他一生最大的病痛——乙肝。

 

《老生》是历史,也是现实。商州,是人生与死、历史与现实、传统与现代的活体见证。在杂草逢生的坟头上,在细语流淌的河水里,在磅礴无言的大山中,分秒都借着呼吸的律动播下生命的血迹。因此,贾平凹的故乡又叫“血地”。

海 

余华是激情的天使,也是文学的魔鬼。他童年的记忆是防疫站和医院楼,是见惯不怪的人体器官。对他来说,生与死是无边界的,黑与白也只是不同的颜色。停尸的太平间干净清凉,在等待血染与苍白的产房。越是无神论者,越是挑战濒临死亡的极限体验。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余华在懵懂中就体会到了这样一种人类共通的奥秘。

影片中,余华幽默,风趣,且真实。他的言说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磕绊,像个急于表达自我的孩子,而他那双小且敏锐的眼睛每刻都在随着大脑在跳脱,如同风惊而起的海鸥,不知即将飞向哪里,也不知何时停落何方。他讲自己的经历,就像写了一部短篇,以“我”为称,而述他者。一切改变其人生轨道的转折,在他口中都是如此偶然又随意。荧幕前,余华是一副平凡不过的样貌,风吹着他蓬乱的头发,他的手敲着木桌,向我们轻言着他的幸与难,他真实的欲望,他玩和笑的人生态度。很多观众停留在他滑稽的表象语言上,继而捧腹大笑,然而我却看到了一个捣皮的小男孩,面对浩海灯烁的无垠,魔怔般只身奋力跳进黑夜的潮汐。只是因为对课本中蓝色海的向往,让他差点死去。这份直面死亡的勇气,全然变成对严肃生命的敬畏。余华虽然转型现实主义书写,但我认为这并非意味着妥协,而是以笑代泪,以“轻”化繁。因为他懂生命,更懂活着。

在余华侃侃的笑话中,却深谙着片导无解式的问询。“光明的尾巴”与变蓝的海水,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必须存在?人在面对历史,面对现实的处境时,如何定位自己和这个时代,并该如何展望未来?这是作家,也是导演一生都在追寻,而仍无解的问题。

余华永远在看风景的路上,不甘停歇。但海盐终究是他的故乡,是他扬帆起航的出发点,更是包孕其新生的母神。一切痛,一切伤,都撞击在海盐海的岩基上,回荡,息声。

故乡,可以作为生命的符号,在八街九陌的游荡中被忆起。但故乡的人,最是容易被遗忘,而一旦忘记,那片记忆的土地便不断地被切割,失去鲜活。中国的乡土社会,从家族,到社群,再到群落,到处都是裙带关系,即使没有血缘,也算是沾亲带故。但随着城市化、全球化的步伐催进,故乡人散落各方,进城、打工、煤矿……丝毫没有百姓生灵涂炭的景象。农民工进城、城市拾荒者、南下北漂等络绎不绝的现象使得乡下愈发寂寞和荒凉。而这一切的罪源,是时代,是历史,还是所有人?

其实梁鸿是一个很会掩埋伤痛的人,但她独独学不会遗忘。从逃出乡村自给自足的闭塞,到再次感受乡村人在经济大潮下的苦难,她一生中的两次课堂,不断震撼着她对熟悉又陌生的大地生命力的认知。除了外出打工者之外,乡村女性也是梁鸿笔下的主要角色。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朦朦胧胧地见证了两代女性的艰难史。母亲因偏瘫而只能保持沉默,与亲人,与整个世界失去了一切交流的可能;姐姐因责任,扛起长女的重担,斩断未来光明的道路,只身在小城诊所里“平凡”了一生。在梁鸿眼中,梁庄女性以柔软对抗坚硬,以乐观直面苦难,以无私抵牾现实。她们是社会的弱势群体,是时代洪流下的枯木,但正是她们不断释放着母性的关怀和包容,沉默地播种,笃定地收割。大地上的生命悄然生长,丰收既代表着死亡,也寓意着新生。因此只有在土地上,乡村的生命和血脉才得以延续。

梁鸿以农民之子的角色和良知,或是使命,书写整个中国乡村的世运和归宿。背负苦难,砥砺前行。

有人说:

“作家只是为历史做序与结语,只有人民才是真正的书写者。”故乡是人民的根系,是得以创生的大地。苦难成就了人,人也书写苦难。作家文学中的故乡,不是某一方位,也不是某块泥砖砌瓦,而是人民的苦乐与患难的生命体验和精神追寻。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游至神魔至幻的纯真与止净,都不如置身金黄色的麦田,以垂穗哺育清风,以粗粝沐浴暖阳。

大地,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村庄。(作者系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2020 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