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学 - 《河南大学报》
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者: □朱香岩
六岁那年的一个雨天,妈妈要带我去姥姥家。平时我们只走土路,那是条近路,全程不过八里地,但需要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玉米田、棉花田,在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颠簸行进,路边草丛里时不时还会爬出一条蛇。但那次,雨下得实在有点大,土路根本没法走,碰巧家里刚刚买了电三轮,妈妈就带我从大路上绕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大公路”———直到现在我都这么称呼它。十几年之后,当我见到了泰山的伟岸,见到了渤海的波澜,都没有产生当年的那种惊喜和震撼。回家之后,我拿“大公路”这三个字跟奶奶吹嘘,跟同学们显摆,我还睁大了眼睛问了爷爷一个问题,“是不是天安门广场前的大公路也这么宽啊”。那条路东西延伸,离我家不过四里,但在我物质和精神都颇为贫乏的童年生活中,这确实是见过的最大的世面了,直到现在,每当看到宽点的路,我依然总感觉是东西方向。那是220国道,是我家附近最宽的一条公路,也是最“排场”的一个地方。它和其他公路都不一样,它的沥青是夺目的黑色,上面画着各种白色的实线、虚线、直线、折线,有的地方还画着特别漂亮的自行车。
见过这条路一次之后,我要死要活地求着爸爸再带我去,但被他训了回来,毕竟,地里有那么多农活要干,谁有空去看公路啊?而长大后第二次再见,我已经没有儿时的懵懂,也再没有将这条路神化了。
我是山东人,在外省人眼中,山东一个经济和教育都很发达的省份,其实,他们看到的只是青岛、威海、烟台的繁荣,而不是整个山东的全貌。十几年前,大部分农村地区都处于封闭而落后的状态,能打破这种封闭的只有两种人:大学生和农民工。前者一般是一骑绝尘,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而后者,其实都是到处漂泊,从未离开原本的生活。这两批人,是打不破农村与城市的界限的,所以我们才封闭了这么多年。其实,农村是一种社会关系极其稳定的共同体,中国历史告诉我们,在这种稳定的关系下,只要有了衣食的基本保障———那种不带有一丝浪漫和理想色彩的近乎于活命原则的保障,农民们就会十分满足,这是一种有极大的历史惯性的社会心理。因此,很少有农村能够靠自己走出贫困和闭塞,在村民们看来,这似乎没什么必要。农村像一群还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的孩子,幸亏有人愿意牵着他们,耐心地劝说,细致地引导,否则,他们可能永远都长不大,长不好。
还是那个村子,还是那些村民,但现在村里的景象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初三那年的一个周末,我回家的时候,在村外几十米远的地方就听见了隆隆的机器声。走到村口,发现村子大变了样。熟悉的土路都被平过了,上面已经盖了厚厚的水泥,还没干透,路边拉起了警戒线,只留下墙根的一点地方走人。在这之前,我听到过别的村子修路的消息,也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才一周没有回家,整个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大半,这可是一个有两千人居住的村子啊。这种毫无准备的惊喜甚至让我手足无措,整个周末,我都有些兴奋过度,拉着爷爷奶奶打问各种细节,就这么欢快着,激动着,享受着机器美好的噪音。
第二周回家的时候,路已经干透了,路边有乘凉的老人,轻摇着蒲扇,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呱;路上有玩游戏的孩子,高声喊着伙伴们的名字,你追我赶,踩得地面啪啪直响;路边菜畦里有没长成个的狸花猫,缩紧脖子,直竖起尾巴,试探性地扑着黄澄澄的蝴蝶。每次回家都会见到这些,但换了张背景图之后,意境大变———以前我愿意称之为无所事事,而现在,却是静谧安详。
两周时间,一个村子实现了水泥路面全覆盖。这真的很快,快得让人们惊叹“跟做梦一样”。后来,我一次次亲眼见到了这个过程,渐渐适应了这种速度,充盈内心的也不再是大惊小怪的奇异,取而代之的,是格外踏实的安全感。高考结束后,我每天去镇上驾校学车,需要走220国道,也就是当年那条“大公路”。当时,220已经有些旧了,一些路段更是出现了不窄的裂痕,有大概五公里的路段需要重修。每天傍晚回家相比早晨去的时候,都能看出修整的明显的进展,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整个路段焕然一新。我跟大学同学夸耀家乡的效率时常举这个例子,还要再强调一句,“那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修好的”。
当年,我们的路是用双脚踩出来的路,是用镰刀割出来的路,是用锄头平出来的路,踩出一条路,得用数年;割出一条路,得用大半年;平好一条路,得用一两个月。今天,我们走的路是压路机压出来的路,修小路,需要半个月,修国道,需要一周。“要想富,先修路”,今天,我们有了能走车的路,于是,村民一批一批地走了出去,资源一车一车拉了进来。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村庄,在欢快地长大,长得既温暖,又甜美。(作者系我校文学院2018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