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
这句话是李亚伟说的。当时我在现当代文学史的课堂,老师站在讲台上为我们朗读了这首诗歌。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要离开这里,那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郑重其事地向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南方小城告别。我会用力抓紧时间的手,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
犹记得初来乍到这座南方的小城,既被它吸引,又感到迷茫无助。吃不惯的米粉和辣椒,适应不了的初秋的闷热,听不懂的南方口音,夹杂着一切欣喜与未知统统向我袭来。我避之不及,只好面对。趟过了九月的闷热和军训,不管是当时还是记忆里,十月总是很美好。因为这里的秋天总是出现在十月。九月暑气未消,十一月寒气来袭,只有十月最可爱。我爱这里短暂的秋天,因为在这个时间段,一向多雨的天气都有所收敛,好像故意要留给人更为深刻的印象似的。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一切燥热渐趋沉寂而终归平静。走过星光大道看着远方淡红的夕阳,它提醒着每一个人:秋天已经来了,那些关于夏天的美梦都不必再做了。邵阳的秋天无论多么短暂,人们总能感受到冷清的星河和渐起的凉风。我爱这里短暂的十月,因为我和所有重要的人也都相聚在这个时刻。他们和这些安静的画面一起以各种姿态出现,定格在我的回忆里。
大一的冬天,也是我在南方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与北方截然不同的寒冷和被囿于一方天地的孤独感,在我心底持久未消。不过大一上学期也是我最为快乐和惬意的一段时光,所有新鲜的第一次都发生在那时:满怀激情与期待,小小的成就和认可就能够让我接连几天保持欣喜。
大一下学期,我进入汉语言文学二班第一次上课,是李婷老师所讲授的沈从文的《边城》。那天上午下着绵绵细雨,雨声击打着窗外的树木和花草。李婷老师用语言描绘带我走进烟雨迷蒙如诗如画一般的凤凰古城,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坚持热爱文学和写作的初心一直都在,从未消减。文学的世界让我有一种归属感,这是我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体会到的。可能课堂上有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在认真听讲,但是沉醉文学的感觉让我特别舒服。和三五个朋友结队游崀山,我们朝着对面的山大声喊,一起跨过石梯匆忙地追上队伍,一起吃着并不可口的饭菜,还是能大声笑出来。沿途的风景多么动人,我更在意我身边的人。夏天的凉风格外清爽,睡梦中都可以感觉到一阵清凉和舒适。偶尔会有一阵好大的风,吹着外面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也吹起了晾在外面五彩斑斓的被单和衣服。
大二上学期开始,是我大学生活的重要转折点。说实话,我不喜欢这里的阴雨天,特别不喜欢夏天的热和冬天的冷,还有各种让我理解不了的匪夷所思的风俗和习惯。每天有很多的应接不暇,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说来就来。但是说实话我没办法过得跟个神仙一样,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堆在我身上的时候,总是又在意又烦躁。眼前的苟且与诗和远方,完美的理想状态和糟乱的现实生活总是在我的心头来回拉扯。在这样的来回拉扯中,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在蒋玉兰老师的带领下,我从一个“诗词爱好者”逐渐变成从更加专业角度分析作品的“研究者”。诗词大会拿冠军的时候,在永州跳篝火晚会的时候,第一场雪飘落下来的时候,在操场一起玩雪一起喝烧酒探讨未来的时候。当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也重新认识了一个我早就该认识的人。要是忘记过去重新相遇三次,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喜欢三次。我知道,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没错过的人终究不会错过,有的人在我生命中一出场本身就自带光芒,毫无预料又在预料之中。我也意识到以前一些后悔和无法弥补的事,明白自己走了太多弯路,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人和时光。之后,我逐渐经历了一些成功和失败,其实有时候失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成功却让人觉得有些落寞。而最快乐的是不断追逐,奔向目标的时刻。成功不足以满足我,只有不断追逐才能满足,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去付出,而是要不顾一切真心地去付出。
大三以来,时间匆匆流过,我开始思考未来和人生的意义。趴在自己的宿舍书桌前,我读了《月亮与六便士》——特里克兰德最初是伦敦证券经纪人,高收入,有着漂亮的妻子,聪明健康的孩子。这在外人看来是令人羡慕的生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放弃工作抛妻弃子,只为追寻绘画的梦想。过程中,他穷到连颜料到买不起,落魄到看不起病,几次差点饿死,但却一直如痴如醉坚持画画。即使失明却还依然坚持着,因为画画是他的生命。真正的热爱源于内心而别无所求。但是要坚持自己的本心,还要努力不被周围的言语所左右,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疫情困在家里的那段时光,我在大环境之下迫不得已去思考生命。从家里的微信群每天都要发来一些不知道准确还是不准确的消息,到药店买不到口罩、消毒水和 84 消毒液,到电影撤档,到每个小区门口都设有体温测量处,每天进出限制次数。北方的冬季,有阳光的一天是多么让人欢喜。我相信这一点,经常跳广场舞的大妈,滑滑板的小孩子和玩陀螺的大爷会比我更清楚。可是那段时间什么的没有,小区里火红的灯笼挂得很高,家家贴上了新对联,一派过年的景象,却没有丝毫过年的气氛。一个下午,我趁买菜的借口出门,其实就是想走走,没有目的就随便走走都行。因为在家里一待就是七八天,我真的忍不住想出去了。我们经常要经过的大十字路口,所有的商店和小卖部都关着门,红绿灯也停了,放眼望去,近处没有一个人,远处只有两三个人。那时候我走过十字路口的瞬间才知道,人是多么需要喧闹和烟火。摆在小超市卖水果和蔬菜的小摊,砂锅米线的小店里永远没有空闲的时候,一到傍晚就把音响开到最大跳舞的大妈,这些我都很怀念。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好得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冬天的寒冷。可是一想到远处的人,我想我可能比他们幸运。当时我写了一首诗——《我们需要阳光》。
那段时间我每天从手机上和新闻上了解着有关疫情的一切,以及从家人那里听说的关于我们小县城从外地回来的人的最新情况。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我也怀念着南方的一切,从冬天到春天再到夏天,时间在我这里也静止了半年。
大四的一切都变成了倒计时。我在和亲近的人无数次感动和争吵之中一点点成长,我想我逐渐要成为一个大人了吧,可是时间不给我过多停留,一下子就来到了现在,终于到了说告别的时刻。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人生的大山是一座一座翻越过去的。一直以来,我想去认识更多有趣的人。但是在此之前,我应该成为一个独特的人。有太多的时刻,我都在矛盾和挣扎中度过,害怕孤独又渴望孤独,想要直面未来却又太过留恋现在。但是在我最核心的内心,我期待未知和一切新鲜事物,保有好奇心,拒绝一成不变,随时准备迎接挑战和更大的风雨。如果在这四年里有那么几个瞬间可以让我一直铭记,有的人仅仅只能陪你走过一小段难忘的经历,他离开时的背影消失在冬天的路灯下;有的人带给你巨大的精神财富,指引着你一直前进,并且一直停留在这里,只要你肯回头,他们就依然在你身后;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会以最独特的方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是注定要碰撞和温暖彼此的两颗星,我们还要继续去往更远的地方,就和我最偏爱的十月的晚霞一样。
我拉长我的人生把这四年看作一段旅程,它只属于我一瞬的欢笑与泪水;我缩短我的人生将目光聚焦在这四年,小小的世界便是我全部的悲欢。
“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
如果重新回到那时的课堂,我会用力抓紧时间的手,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我会看向窗外的树荫草落,享受自己当时的生活。并且争取和你,早一点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