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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舍命 日月同光

——追念我的叔叔宫洪祥

作者:□宫冀莲    
2021-05-09     浏览(1125)     (4)

  春风唤醒了大地,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细雨迷蒙中,天地间呈现出一派清新温润的朦胧美感,我的思念随着春雨飘洒,遥远而沉重,在心头萦绕弥漫。

我常常想:我那19岁就牺牲了的叔叔,他的英魂是否还在陕西临潼山徘徊?那场激战过后,他的尸骨有人收殓吗?自从他走出家门去从军,就再也没有回来。

奶奶说,我的叔叔名叫宫洪祥,小名叫和尚,在弟兄七个里排行老三,比我的父亲小两岁,属猪,1923年生人。叔叔长得魁梧英俊,浓眉大眼、长方脸、白皮肤,是个招人喜欢的帅小伙。15岁那年,叔叔毅然走出家门当了八路军,此后再也没有回来。他成了奶奶一辈子的心痛,一辈子的思念。

叔叔从军去,一去没回头。1938年农历大年三十的晚上,冷风嗖嗖地刮着。要过年了,可是穷人家连盏小黑油灯都点不起。黑暗中,奶奶独自坐在那间土坯东屋的炕沿上,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发呆。不一会儿,叔叔回来了。一进门,他“扑通”一声就给奶奶跪下,连着给奶奶磕了三个头,然后两手扶着奶奶说:“娘,我要走了,我要去当兵,去打日本鬼子,往后你可要多保重啊!”

奶奶一下子把他搂进怀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流着泪嘱咐道:“孩啊,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走到哪儿,别忘了给娘捎个信回来。你大哥上哪儿去了,连个音信也没有。你可千万别学你大哥,别让娘记挂着,记住啊!”“嗯!娘,您别记挂我,我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看您。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回来就不走了……”

告别了奶奶和那间一贫如洗的土坯小屋,叔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奶奶冲出家门,望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奶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谁也没有想到,大年三十晚上的匆匆一别,竟是母子俩的永别。

那年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叔叔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为奶奶分忧了。为了谋个生路,他跑到本村小卖铺找了个煤油包装箱,求做木匠活的邻居张卓大爷改造成一个糖篮子。他起早贪黑地走街串巷,卖本村农家做的糖稀、糖犄角等杂拌糖,换回几个零钱补贴家用。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鬼子侵略华北,中国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那时,只有14岁的叔叔当了我们村的第一任武委会主任。他怀着一腔爱国热情,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他曾带领县大队的抗日干部在我们村“恒利斋”小卖铺抓捕了外号叫“王八官”的地痞汉奸,并把汉奸五花大绑着带到村南堤坡枪毙,不但为村里的百姓除了一害,震慑了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的坏人,而且鼓舞了抗日村民的士气。在当时,这是一般人干不了也不敢干的事。

后来,叔叔先后到高阳、安新、任丘扩兵工作团工作,帮助部队征兵。

1938年腊月,冀中军区到我们村征兵。那一次,叔叔和同村的王英、杨乱、苏福全应征入伍,他们都是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走的,一块去了冀中军区第五军分区朱占魁麾下,转战大清河一带。

1942年,日军“五一”大扫荡前,叔叔随部队去了平汉路西。奶奶说,村里一同参军的四个人中,其余三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参军,只有叔叔参军时年纪最小,年仅15岁的他在四个人中个头却最高。参军后时间不长,苏福全就在战斗中阵亡。1942年,叔叔在与敌人的激战中牺牲在陕西临潼山,年仅19岁。后来,王英牺牲在河北易县。

提起自己参军的情况,我的父亲这样回忆:1941年冬天,我因受伤不能随军,被部队转移到武强县青莲寺村贺益谦家养伤。经过一段时间修养,我的伤基本上痊愈。一天,我换好便衣,藏好党组织关系证明,把贺大娘给我的一件黑粗布褂子装在白粗布大挎包里,从饶阳县大官亭步行三天,回到自己家。

那是个刮着冷风的傍晚,一进屋,见只有小妹春英在家。几年不见,她长高了。小妹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她含着泪跑到前院大鸾嫂子家把娘叫了回来。“娘!”我叫了一声。娘进门擦着眼泪问我:“孩儿呀,你怎么回来啦?”“娘,我受伤了!”我们娘仨都忍不住地流泪,但是都没出声。擦着流不完的泪水,我的嗓子里拧着疙瘩,目不转睛地看着娘。眼泪在娘更加消瘦的脸上流淌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遮不住娘额头上更加深密的皱纹。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娘。

这些年,娘的心碎了。娘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无尽悲苦,但娘有着大海般宽广的胸怀。

娘,慈祥的母亲,伟大的母亲。“娘,洪祥呢?我兄弟呢?”我问。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他也当兵去了,你走的第二年参军的,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娘说:“那孩子走的那年才15岁,长得高,穿着你二舅的一件三尺半长的黑色大袄,大年三十晚上走的,谁知道他还回来回不来呀?”娘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娘,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等我们打完仗,把日本鬼子赶跑了,弟弟也就回来了……”

我的父亲出生于1921年10月。1937年3月,他加入吕正操将军领导的抗日队伍,同年8月,他在饶阳县大官亭加入中国共产党,当时还不满16岁。1942年3月,他因受伤离开部队回村修养,一直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历任村长、青年抗日先锋队队长、游击队队长及武委会主任、民政主任等职务。村里的大事小情,他大多知道。

关于叔叔牺牲的消息,我父亲是1947年才知道的。当时,他是民政主任。

有一天,父亲正在村公所里忙工作,县民政科来了一个人,说是送阵亡通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打着官方戳子的证件。父亲急忙接过来,一看:“宫洪祥……一九四二年牺牲于陕西临潼山……”

父亲瞬间就懵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我的亲兄弟啊!娘日日夜夜盼着你早日回家啊!

自从军后,叔叔便杳无音讯。近十载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奶奶望眼欲穿,日盼夜想。多少个不眠之夜,奶奶坐在土炕上望着窗户发呆。为保佑叔叔平安归来,奶奶相信天命,跟着村里人去求神拜佛、烧香磕头,到旧城村南的奶奶庙许愿,过起比苦行僧还清苦的生活,但终究没有等到叔叔的归来。

怕奶奶承受不住丧夫丧子之痛(37岁的爷爷和两个未成年的叔叔先后病饿而死),我的父母和老姑商定,又嘱咐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一起瞒着奶奶叔叔牺牲的消息。可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父亲几次想对奶奶说出实情,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接到政府发放的阵亡通知书后,政府给的抚恤金是50公斤小米。为了瞒着奶奶,父亲把小米放在村公所里长达半年之久。后来,家里每吃一顿小米饭,父亲就从心里难受好几天。那小米,一颗颗、一粒粒都饱含着叔叔的生命和鲜血啊!

父亲说,再后来,村里出去当兵的人是死是活大多有了消息,可奶奶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在虔诚地苦苦等待着叔叔归来。

有一天,父亲又看见奶奶双手合十,跪在菩萨像前开始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儿子平安回来……”

接着奶奶的话茬儿,父亲说:“娘,洪祥……回不来了……洪祥,阵亡了……”

父亲抹着眼泪跟奶奶说了实话。得知噩耗,奶奶倒下了,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

奶奶的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来劝奶奶,谁劝谁跟着伤心,谁劝谁跟着流泪。

我那心地善良却多灾多难的奶奶啊,我那身体瘦弱却柔中有钢的奶奶啊,为国为民,她深明大义,把痛苦埋在心底,擦干眼泪,又坚强地站了起来。

关于叔叔牺牲时的情况,后来我们从侧面知道了些。高阳县西教台村三舅爷家的表叔苑泰,比我父亲小两岁。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任职于固安县农林局。1979年末,我在固安就读职工大学时曾去看望他。而父亲自小时候与表叔分别后,他们这对姑表兄弟便再也没有见过面。所以,表叔到底是哪一年当兵、哪一年退伍,父亲并不清楚。1994年,表叔去安新看望我姨奶时,跟姨奶家的表姑说:“我大姑家的洪祥哥,阵亡在陕西临潼山。那时,我们一块儿去的路西,进了太行山,后来又转战到秦岭山脉。那一仗,我们部队都在临潼山上。洪祥中了枪弹,我去看他,他说‘你赶快跟大伙撤吧,我怎么也不行了。’他还把仅有的一块银圆给了我,这事直到我大姑去世我都没跟她说,也没跟别人说过。”

后来,表姑给我们转述了叔叔在临潼山牺牲时的情景。叔叔牺牲前,时任冀中军区五分区十七团某连班长。

200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给我父亲颁发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纪念章制作精美、金光闪闪。饱经沧桑的父亲每每抚摸纪念章,总是眼含热泪、百感交集。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又给父亲颁发了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

叔叔,您知道吗,如果您老人家还健在,这两枚纪念章也一定会佩戴在您的胸前。

燕赵自古英雄多,每逢国难发悲歌。前赴后继身先死,慷慨捐躯壮山河。

叔叔,您是全家人心中的英雄,也是奶奶的骄傲;您是穷苦农民的儿子,也是共和国的骄子。正因为有了千千万万如你一般的英雄儿女,为了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浴血奋战、血沃中华,我们的祖国才获得了新生!

“凤凰涅槃,天地共享;为国舍命,日月同光。”叔叔,您的名字刻在烈士纪念碑上,也刻进了共和国的光荣史册,您和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先烈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