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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春分

作者:化工2004蒋子纯    
2021-04-01     浏览(123)     (0)

睁开眼,我才知道是梦先走了。

然后,我醒来,清醒地回味那段虚幻。

久未提笔,如今对着这白纸也不知该写些什么。日头很高,云飞着。人在马路上叽叽喳喳地叫,鸟在风中沉默着行进。我倒是越来越懒散,疲于修饰,疲于客套。

春分,将一天分为两半。黄昏日落的那一刻,世界进入十二小时的黑,再一个黎明,夜的边缘慢慢被光线侵蚀。昼长夜短,错觉人生渐长,尤其是对于我这样大梦初醒的人。虚幻虽已揭开,心却不肯罢休。梦境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难以平静。梦遗弃了我,狡黠地模糊了我的记忆———让我知道她来过,却又吝啬地只留下一个背影。

虽记不得了,但我还是要写。写这种好像被背叛的心情,写我生命之外的另一个生命。

人要在一个维度上成为另一个人。

一维空间是条线,二维空间是平面,三维空间具有“长、宽、高”三维参数,而四维空间则又加入了时间轴。虽然我们不能定论自己究竟是生活在三维还是四维世界,但人类出不了四维之外,这一点却是肯定的。物质的身体必然有它物质性的限制,最自由的浪子也避不开时间的消磨。我写的每一个字,它们的背后,是时间。它们能不能成诗,取决于时间———那当我写作时我的思想能够找到的时间———也许是过去、也许是现在、也许是将来。或许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三点五维的生物。因为无论是物理科学对于时空本质的探求,还是人文哲学对于人生的追问,都逃不开过去、现在、将来。但人类本身却从来没有能力干涉时间———时间轴是藏在我们身后落寞影子里的无奈。

能生长于任意维度的只有我们的思维。

兴许是这个原因吧,我常这样想,所以思想能够比身体坚强,也能够一瞬间垮掉;能够永远流传,也能够在一瞬间消失;能够定义是非,却不能抽离爱恨情仇。

我奔跑在草地上,手里是一卷风筝线。我的风筝不在天上,因为它似乎飞不起来,无论我怎么跑,它都只是在地上拖行。南京的春天,风只是吹,花开了,草冒了芽。柳条沾着最浅的那层浮水轻轻地晃,刻意而洒脱,是自然的小把戏。水倒是很平静,粼粼波光追着风脚,一步、两步、三步。桥架过来,船行过去,无论向什么方向前进,阳光都从头顶打到脚下,给我留下一个长长短短的影子,永远在光的背后,以我为轴,复刻一个生命体的一维时刻。

或是春的浪漫所致,抑或是手上的风筝太缠。我又试图想起那个梦来。人总是这样,对于拥有的不屑一顾,对于瞥见一次又记不清晰的却苦苦追求,若是那物、那事超出了认知,却又不敢再去触碰。鸟又从我头顶掠过,它的影子穿过我,和斜对角的树融为一体。树给鸟的是一个落脚点,那么鸟又给了树什么呢?我想了想,得出了一个答案———一对翅膀。这个想法确实荒谬,但如果你仔细看看地上的树影,总有一处你以为是叶子的地方,有风时晃动,无风时也扑棱。

春分,将一天分为两半,也将我分出两个。一个我奔赴未来,不畏惧前路,即使知道生命必将迎来黄昏。一个我拘泥过去,不期盼阳光,在往昔的伊甸园里默默流泪。

过去有一天里,我交了一个朋友,后续一年里,我们发展了友谊,再有那么一天之后,我们分别只剩下了自己。所有的相见都目光回避,唯一相同的是,背影中的我们都孤孤单单。

一桩无心之过最后可能变为至死的心结。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风筝,想起了阿米尔和哈桑,想起了鲁迅先生,也想起了我自己。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地恕,说谎罢了。”

于我,倒不是对方已经离开或是忘却,而是我们的彼此逃避。女孩子们要好的时候好像蜂蜜糖水,甜甜蜜蜜、透透明明、简单快乐。春分像一把剪刀,春分的风筝也像剪刀,春分的鸟也是,都像剪刀。它们对半剪开了这个季节,也对半剪开了一些摇摇欲坠的情谊。“春雨欲来风满楼”,时间的水冲刷着裂口,然后我们各自成了自己的岸。

人要在一个维度上成为另一个人。

我也是突然想到了这句话。我们也需要超越固有的思维,站在一个更高的点上审视自己和他人。过去虽然过去,但它们总会在临走前埋下一颗种子。这种子很小,长不成树,却能顺着一秒一秒的光点扩长成原,赋予我无尽感伤的同时,也改变了我笔下的基调。

我的梦是再不能被想起了,但我会记得在这么一天,这么一个春分,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中,我被一个梦遗弃在剩下的人生和现实里。花在笑,笑我年纪轻轻却想得太多。也许吧,但自己究竟在时间轴上占了怎样的一个长度,我们谁都无法说清楚。正午是一天的等分点,春分让白天黑夜有了等分点,赤道让南北半球有了等分线……诸如此言,我们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但是人生的等分点又在哪里呢?是五十岁吗?也许吧,任何一个数字都可能成为生命的分界线,或是人生尽头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风还是要吹,即使吹不起我的风筝;花也还是要开,即使开不过下个季节。

我站着,一刹那懂了些什么。

人生确实从来不只是一条线或者一个面,既然思想可以在任意的维度里穿行,我们的人生也必然能够有其独特的结构。人生看似在完整的年岁里生长枝节,但总有那么几处突然的断裂或支离———是约定的告别、是无征兆的诀别。

春分,过往和未来、现实和理想、前或后、进或退。我想,我们还是要容许自己保持多样性,也要容许生活本身保持多样性,容许记忆有遗留,容许过往片段任意地闯入。思想可以超脱,但人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来来回回中年轮流转,在每一个可能的分节点上,某一种关系悄然褪色,这些不是春分特有的,但值得在春分纪念。

我想,风筝不能飞,从来都不是因为线的束缚,而是另一端的手不够洒脱。

风还在吹,沿着春分的中轴线,撞开幻梦,奔向时间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