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是个极美的字眼。
《说文解字》中注:归,女嫁也。本意为女子出嫁。可这“归”的美不在于出阁的新娘,而在于“归”背后的思念。
古人题画诗云:“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庭院花开花落,楚楚美人独立花前,眉眼低垂,意兴阑珊,或是慵卧软榻,透过一方小窗望向天外,真真是“晓看天色暮看云,坐也思君,行也思君。”这美便是哀怨缠绵的美。若此时,所念之人携万里风尘迢迢而归,便是皆大欢喜,然而怕只怕在思所思,归却难归。
在无眠的深夜,是醉人的离人泪,盼着盼着,念着念着,恍惚间,便白了青丝,老了容颜,再难等来所思之人问一句安好。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无人知。这“归”成了无果的念想,难求的奢望。归也就成了凄离的归。
对于离家远行的人,“归”便是沉甸甸的庄重。尤其到了年末新岁时,要早早地买上车票 ,带上几身体面的衣裳 ,打理一番,像模像样地回去。这是“归”独有的仪式。当看着车窗外的风光都变了副模样,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身在归途。此刻的“归”便染上了几分沧桑。沧桑定是会有的,“归”也定是要归的,这是国人融于血骨中的念想。古时离家游子要归;戍边将士要归;流落异国更是要归。而今人哪怕穿着最是体面的衣裳,站在最是拥挤的车厢,也要圆了这归家的念想。因为“归”不仅是思念,更是团圆。大抵是离家太久,思念渐渐成了心底的缺失。“形骸潦倒虽堪叹,骨肉团圆亦可荣。”这“归”啊,是由古至今最最庄重的执念。
“归”又有归宿的意味。归途尽头是日暮乡关,人生尽头便是心之归宿。 人在尘世浪迹久了,终究是要寻一归处。所谓“人间俯仰,悲欢何限。”俗事羁绊,凡尘困顿,功名熏了心,利禄蒙了眼,辗转难熬未免太累。或是前路迷茫,左右不是东西,前后不知南北。到底是不知该归何处。
这论“归”,陶潜是聪明的。官场沉浮便挥手自兹,转身向南山走去,带月荷锄,赏菊饮酒,叫人钦羡不已。如若厌了俗世琐碎,便归得一颗素心。倒也不是身披袈裟,净手沉心,自此青衣古佛,独守一盏烛香,而只是求一份至简与自在。可在茫茫琐事中偷得片刻清闲,去看看窗前那枝枯花,听它诉一腔旧事。或与书为友,或研磨书画。这样的日子,宁静得让光影变慢,浮尘变慢,人也变慢。时光便成了山间一枚泉眼,一滴一滴地溜走。
“归”本就是一件欢欣的事。所盼归人带着思念胶着不安;闲闲归来带着静静的欢喜。归家也好,归心也罢,都有些风尘的味道。大概是寻找了很久、想念了很久、游离了很久,总夹着沧桑和疲惫。未归至心中栖息之处,总会有些无奈与无依。归来之人自然是好的,未归之人仍在路上,但也不差。怀一颗归心找寻,到老时,得归时,一切都在归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