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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师范大学 - 《山东师大报》

大脑壳

作者:教育学部 姚景燕    
2021-03-17     浏览(293)     (0)

这个叫龙王的村庄,据说有人曾听见过龙吟,人们就认为有龙隐在山洞里。在这个福泽庇佑的地方,叫大脑壳的娃娃出生了。小西瓜似的头,塌鼻子,圆眼睛,嘴巴倒也不小,有人说是福娃样。

这天的晚霞比平时的更加艳丽,洒在大脑壳家后面的猪圈里。9岁的大脑壳发烧的脸蛋红得似天空。正在生产的母猪的“哼唧”声似乎让家人忘了发烧的儿子,小猪出生后家人才安心背着大脑壳去赤脚医生那里治疗。但退烧后,家里人发现他的脑筋烧糊涂了。

在忙着生忙着活的村庄,大脑壳也像树一样忙着长高长壮到30多岁。他的头依旧又大又圆,圆圆的眼睛,塌塌的鼻梁,脸上有几颗疙瘩小痘,裂开的嘴有些像蛤蟆。父亲在一年春天病逝,兄长成家,不生产的老母猪被换了一头黄牛,剩下大脑壳和老母亲在老屋。春天放牛,他晓得选鲜嫩的草喂牛,为牛扇蚊子,他爱护着牛就像爱护着母亲。他也带着牛给别人犁地,别看他脑筋痴傻,犁田手艺倒不赖。他总是熟练地用绳子绕过牛的脖子系在身上,后面带着犁耙,吆喝着牛往前走,犁耙将坚硬的土翻过来转过去,土慢慢变得松软。他有时将牛拴在一旁,和孩子玩些把戏,活像个孩童。他们抓些蝌蚪放在瓦片里,加上水,底下点火,火苗“噗呲”作响,水沸腾时蝌蚪也就翻着肚皮死了,这时候的他们就以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嘎嘎”笑成一团,那模样像几只无聊的大白鹅“嘎嘎”乱叫。等到麦冬草的果实长出来,他们就多了新玩意儿。他们用弹弓装着果实来射电线上休息的鸟儿,打中后,像是打败了敌人那样高叫起来,俨然像斗志昂扬的雄鸡。

夏天的大脑壳总被嘲笑,他爱赤裸着上身牵着牛,在他看来赤裸着上身和穿着衣服行在路上没有区别。但孩子们可不这样想,他们跟在他后面唱着跳着:“羞羞羞,大脑壳不知羞,蛤蟆是你大幺舅。”他听着离谱的顺口溜照常对他们憨笑,调皮的孩子偶尔不满足于此,会捡起小石头往他身上砸,大脑壳被砸痛了就会变了脸色,捡起那块小石头追着孩子们打。他会摸鱼,天晓得他怎样会有这样的本领。

他记得母亲教的道理,晓得喊“二叔”“三舅”,晓得什么时候铲草种菜,晓得扛着锄头去田里,竟也能种出庄稼。年老的母亲担心受怕着,要是哪天自己走了儿子怎么办?就想为儿子寻个媳妇,不然就用养老金买个媳妇。母亲向村民询问了一番,但哪家姑娘愿意嫁给贫困的傻子?干部管得严,不允许买卖媳妇,这事也就搁了下来。之后村里的汉子见了他便笑道:“大脑壳你想要个媳妇麽?”大脑壳也不晓得媳妇是什么东西。汉子又说:“媳妇麽,就是晚上抱着你睡觉的。”说罢,汉子“嘎嘎”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裂开,露出釉黄的牙齿和暗红的牙龈,竟像只正在打喷嚏的老马。大脑壳想着抱着人睡觉会热,说着“不要”走过。汉子们觉得无趣,“嘻嘻”笑着走开了。村民遗忘的速度是很快的,不久就有别的事占据了他们八卦的心。

冬天的一晚,风“呲呲”地刮着,呼呼啦啦的声音中夹杂着报丧鸟“嘎呜”的凄惨叫声,被风拉破了音的调子听着像是鬼在哭。村里老人想着:不晓得哪家又要出事。“咕咕咦”的鸡叫拉开了白日幕帐。等到午饭时,大脑壳来到兄长家,说:“喊娘起来,娘不动了。”兄长听了这胡话赶忙放下碗筷,跑到母亲家,发现母亲身子已经冷了,晓得母亲已经走了,赶忙跑出去叫二叔和村民。二叔安排着后事,胆大的村民帮忙净身穿衣,装棺;晚上做夜,唱挽歌,为在现世热闹一番;道士做法,唢呐引路,封棺埋葬。大脑壳不晓得家里人为何都匆匆忙忙,兄长嫂嫂要在盒子前哭泣;不晓得为什么母亲躺在盒子里不说话,被人埋在土里。大脑壳头上的白带老是飘到眼前晃啊晃,晃到眼前世界模糊。此后晚上只有大脑壳躺在床上,他觉得有点寂寞。冬天不需要放牛,大脑壳每天早上给牛喂完干草喂完水,就去兄长家吃饭,之后溜达到母亲的坟前发呆,和母亲说话,希望母亲能够抚摸他的头。

这天晚上他觉得有些冷,屋外呼呼的风不屑地吹着树枝,吹着房屋瓦片,呼啦啦的声音中隐约有着“嘎呼”声。他往炉子里添着碳,在温暖中睡着了。大脑壳在梦中觉得想要呕吐,醒来发现漆黑一片,又觉得似乎不能够呼吸,便掀开被子往外走,却跌到地上站不起来。于是他使劲往前爬,力气也在消退。他看到了母亲,母亲没有在地下的盒子里,没有杵着木棍。母亲蹲下,像小时候一样摸着他的头,说着:“儿啊,起来我给你做饭”,大脑壳很开心。

早上,明晃晃的阳光从云中斜下来。兄长去叫大脑壳吃饭,拍打着门却没有回响,侧着耳朵听屋里安静得很。兄长喊三舅一起撞门,门栓“啪啦”断掉。兄长推开门,发现大脑壳趴在地上,指甲里全是泥土,眼睛看向门口,嘴角微扬,像一只睡着的蛤蟆。

大脑壳也像母亲一样被装进了盒子里,埋在了母亲旁边。安静的冬天过去,熙熙攘攘的春天过去,聒噪的夏天有了蛤蟆。晚上在大脑壳坟上总是有几只蛤蟆“呱呱呱”叫个不停。兄长牵着大脑壳的黄牛到田地吃草,听到汉子们议论:“大脑壳是被他母亲带走的,他母亲放心不下他。”有人说:“大脑壳难不成变成了一只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