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
苏轼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
这是一首咏物诗,借物抒怀,借吟咏花影,抒发了诗人无可奈何的心情。
我们不要一开始就问这个“花影”比喻着、象征着什么,我们先要看看清楚,在诗人的笔下这个“花影”怎么啦?
“重重叠叠”,形容花影的状态,不是单个花影,而是许多花影,堆叠着,覆盖着。“上瑶台”,登上华贵的亭台。光线照在花上,留下花影;光线在移动,花影也跟着移动;太阳在朝下落,花影就随着朝上升,诗中的一个“上”字,表现了光线和花影这种位置上的变化。因为是“瑶台”,所以要保持它的干净清洁,所以要把这些花影扫去。
在一般人看来,花影没有体积,不会“重重叠叠”的,也无须去“扫”。可是诗中明白写道,花影“重重叠叠”地上了瑶台,诗人讨厌这些花影,要把它“扫”掉。这是不是一种错觉?的确,这是一种错觉;这是诗人故意安排的错觉。他要读者把这些花影就误以为是“落叶”,你看,落叶“重重叠叠”,落叶堆上瑶台,是不是很讨厌?是不是要把它们“扫去”?
可是,它们毕竟不是落叶。若是落叶,那么后两句诗岂不就很荒唐?它们毕竟是花影,所以“扫”是扫不开的。呼童:呼叫仆人。童,僮也,僮仆,泛指男仆,不一定说成书童、儿童。
随着太阳落山,失去了光源,花影也就不存在了。这在诗人眼中,就是花影“被太阳收拾去”了。这一句诗对前边的两句诗所提出的问题作了交代,诗人的厌恶情绪有所平复,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急切心情得到了抚慰。
但是这里用了一个“刚……又……”句式,那令人讨厌的花影,刚被太阳收拾而去,却又被明月送了回来。太阳落山之后,接着明月出海,那重重叠叠的花影再一次上了瑶台。这个表示递进加转折的句式,把诗人那无可奈何的心情强有力地衬托了出来。教:被。将:虚字,无意义,只起补足音节的作用。从属于“送”字,不可与“来”字结合。
这首妙趣横生的咏物诗,全诗构思巧妙含蓄,比喻新颖贴切,语言也通俗易懂。其妙处首先在于角度选得好。宋代吟咏“影子”最有名的是词人张先,人送外号“张三影”。苏轼比他小40多岁,著名的句子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水调歌头·中秋》)、“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记承天寺夜游》),看来写得最别致的要算《花影》,似有若无,若真若幻,通过光影的变换,表达诗人对花影的厌恶,和除之不尽的无可奈何情绪。
不少解说的人认为,此诗表达了诗人对改革新政的不满。以花影影射王安石,以花影消失又出现比喻王安石罢相之后第二次拜相。说得一一对应,煞有介事。也有的解说者甚至说,太阳落犹神宗崩,小人俱贬谪,明月升指改朝换代,小人层出不穷。诗人运用讽喻的手法,将重重叠叠的花影比作朝廷中盘踞高位的小人,正直的朝臣无论怎样努力,也把他们清除不掉,去了一批,又上来一批。“收拾去”写太阳刚落,花影消失,大有庆幸之感;“送将来”写明月东升,花影再现,又发无奈之叹。诗中暗喻小人高位,拂之不去。
我认为这些说法大致不错,但大都过于斤斤计较对应史实。比喻手法,一旦落入影射的陷阱,则文学的生命必死无疑。咏物诗要意在言外,这是诗人容易做到、读者也容易体会出来的,而咏物诗要言近旨远,就不大容易做到了。如果把这一类带有讽喻性质的咏物诗,绑定在某一件历史事实上,就会大大限制了它的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