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隋唐五代、宋元明清是耳熟能详的历史朝代,却也只停留在学科的粗浅认识,除了应付考试并无浓厚的兴趣。十几个春秋转瞬溜走,恍然一根白发起,已近中年。一日,闲暇之余,无意瞥见“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被其意境深深打动。一番查找后,得知词句出自《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已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坠。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什么样的诗人可以这样写杨花?这样写闺怨?这样写是肆意的飘扬和安详的落寞?细细一看,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文学家。瞬时如同魔怔,那些耳熟能详的诗词瞬时在脑海中如云海翻滚,呼的一下就全来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一树梨花压海棠、横看成岭侧成峰;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全部出自他一人之手。那一刻,凝视家中花瓶良久,瓶身绘制的《清明上河图》让我穿越般魂归宋朝,想要与他一起行走在汴京的茶坊、酒肆。苏轼,如一颗星辰照亮我脚下的暗夜。
从拜读苏轼的诗词开始,我在春日的晨光中吟出“花褪残红青杏小”,在夏日的小雨中惊叹“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忽然惊觉,王菲演唱的《但愿人长久》源自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周传雄《寂寞沙洲冷》根据他的《卜算子》创作,胡彦斌改编《念奴娇·赤壁怀古》,等等。我心中开始勾勒那个不断被呈现、描绘、刻画的东坡先生形象。在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中,在刘小川的《品中国文人》中,在桃花潭水的《一蓑烟雨任平生》中。自大学时代的选修课《苏词翻译与赏析》起,许渊冲翻译的《宋词三百首》、王立群的《赏词如风》成了案头书,我标注出书中所有苏轼的文、词并研究译文的“音美、意美、形美”。
渐渐的,我开始着迷于史学家陈寅恪所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的真正含义,好奇于欧阳修所说“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唏嘘于崖山海战左丞相郑秀夫抱着七岁的宋端宗怀揣玉玺跳海的无可奈何。苏轼,如偶像般的存在,开启了我的求知之路和寻访之旅。去陕西扶风,读《凌虚台记》,从废兴成毁中叹万物变化无常。去海南度假,戴上东坡笠,想象“笑所怪也,吠所怪也”的画面。去杭州苏堤,吟唱“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同时不忘西湖醋鱼、东坡肉。去惠州西湖六如亭,在亭台楼榭、山石盆景之间寻找苏轼的痕迹。
一次次把玩《清明上河图》的花瓶,回想不起它是缘何来到我家,但却在图画的分寸之间感受汴京城百姓的幸福时光。宋朝忙碌的酒肆、客舍,马不停蹄的“外卖小哥”,内心常庆幸苏轼生在北宋,不曾遭受乱世之苦,虽也遭流放,但无论被贬天涯还是海角,都有“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情深,都有三位红颜的不离不弃、相濡以沫。这一点,就是常批评苏轼最不按音律写词的、历经颠沛流离的李清照该也会有丝丝羡慕吧。没错,应该就是这样的吧。自苏轼起,我如饥似渴,一头扎进诗词的领域,虔诚地膜拜,希望淬炼翻译能力,成为语言传播者吸引世界的目光;自苏轼起,我缓缓走入宋朝的历史,从“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宋太祖开始,开始点滴窥探那过往,如《东京梦华录》的描述,如《武林旧事》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