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闲梦远,南国正芳春。
叮———,叮———,玉镯相撞,清脆悠扬。细长的胳膊从窗里伸出来,青翠的竹竿从窗这头搭到窗那头,一床被子就在阳光下铺开了。踱着步,从楼台上下来。转红墙,过厅堂,门半掩着,日光疏疏落落打在地上,金黄烂漫。
吱———两扇门都开了。日光从门前拉长,拉到远处的油菜花上,明黄青翠的一片。穿百花衣的孩子正坐在太阳底下给黄狗扪虱,听见门响,忙回头嘻嘻一笑,把放在黄狗身上的手缩了回来。黄狗耷拉着耳朵,睫毛在阳光下轻颤。姑娘叹了口气,拿了把竹凳出来,去看水开了没有,她这样说着,自己则坐在门前拿出一只未钩好的鞋动起来。
叮———,叮———,两只镯子碰撞,清脆悠扬。孩子出来了,手里提着一把铁壶,姑娘放下鞋,从屋里拿出盆来。
呼———唰———盆里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姑娘解下皮筋,一头黑发在阳光下散开来。夹衣脱放在竹凳上,袖子被绾得高高的,露出那双白白的手。哗———吁,哗———吁,姑娘的手在水中划动。
油鞋轧过石子,声音由远及近。姑娘抬头,眼中波光闪动。一尾银鱼用草绳穿着提在手中,那人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不敢进,也不敢退。远处,有几声嘹亮的口哨声在响。他抬头,朝那群嘲弄的孩童比了比拳头,又转过来望姑娘。姑娘在孩童的哄笑声中侧了侧身,水雾在她周边缭绕,姑娘的脸看不分明。细碎的泡沫还沾在乌黑的发上,却也忘了用毛巾去擦。还是那个穿百花衣的孩子过来,把鱼收了,把凳子搬出来,然后进了屋去。
姑娘端起盆,把那水倒进土里,土立马被润湿,鲜红的一片。她去摇井摇水。铿———锵,铿———锵,水流错落有致。无言的静默。土地上,湿了的那一片,白色的细碎的泡沫还沾在青青的草叶上。
第二壶水又来了。孩子提着水呼呼喘气。那人自然地接了,倒在那半盆清澈的水中。他这时终于看清姑娘的脸了,像桃花一样,被醺染得酡红。
田野里,紫云英开了。紫红的小花立在一片青青的草丛里,慢悠悠地摇着。孩子已到了田边。水渠里,黑色的蝌蚪秧子一团一团浮荡着,像一粒粒小黑豆。有几个同龄的人拿了玻璃罐子,把黑豆子舀进去,并且也在招呼他。他摇了摇头,走进田野,在一片紫云英花海中坐下了。紫云英、如意草、星星花……他一个一个地数着。一把红的黄的蓝的绿的花叶子放在一旁,他坐在那里,专注地编花环。
黄绿的环编好了。柳条是黄的,软软的,嫩嫩的。红花、蓝花、黄花、紫花……一朵朵小花一个一个被插进环里。五彩的颜色。孩子站起来,唤了唤在草丛里乱扑的黄狗。唰,一人一狗,奔跑在田埂上。鲜花偶尔落了几朵在地上,鲜艳艳的。“阿姐,给你。”孩子在池边停下,胸膛微微起伏。他笑着,手里拿着那五彩的花环。姑娘眨了眨水盈盈的眸子,讶异地望着他。“给你。”孩子仍是伸着那双手。见她不动,就直接把花环戴在那乌黑的发上了。孩子赧然地笑了。末了,还在池边折了一朵五瓣桃花插上去,这才和黄狗咯咯咯地跑开了。
一切来得太快,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姑娘低头,那嫩绿的彩色的花环映在水中,终于把她那酡红减了几分,而贞静却是恰到好处。姑娘笑了,一双眉眼弯弯的,倒映在清澈的池水中。孩子又跑回田野了,黄狗跟着他飞奔,四只脚溅起一串细小的泥巴。孩子在刚才的地方坐下,花还在那里,他又开始编。紫色成一串,黄色成一串,红色成一串……黄的和紫的被他串在自己腕间,唯留着两串红色躺在掌心。他用手捧着,小心地一步一步朝池边走。
“阿姐———”
“哎———”
他穿过田埂,要去找那个身影,却蓦地看见两个人影穿过黄色的油菜田,逐渐隐没在花海中。
“阿姐———”
“哎———”
一片明黄影中,只有这么一句应答在回荡。天高高的,云低低的,他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了几年前放生的那只鸟。也是这样,扑棱一声,就隐没在山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