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学 - 《河南大学报》
风雨故人来
作者：□李向阳
202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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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词人蒋捷有一首流传很广的词，叫作《虞美人·听雨》，写得很可怜，仿佛他晚年只落得孤身一人。他的词集《竹山词》里又有一首《洞仙歌·对雨思友》，让人不禁联想起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有人说，“人面桃花”与“巴山夜雨”最能勾起我们对亲友和往事的思念。而能在雨夜见到自己的好朋友，剪烛西窗下，促膝共长谈，精神上所获得的宽慰和愉悦，言语又岂能尽述。所以清朝著名的藏书家孙星衍说：“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风雨故人来，当这五个字被念出时，就带给人一种莫名的温暖。这种温暖，在杜甫与他的老朋友卫八相逢时，各自流淌在二人的心底，又通过《赠卫八处士》这首追抚岁月、记录友谊的好诗，感动着千余年后的无数读者。杜甫写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杜甫说，我与你已经二十年没见了，我与你也都老了，我们的朋友有一半已经去世，真是不敢相信。以前分别的时候，你还没有结婚，现在儿女都已长大。杜甫与卫八举杯对饮，情深谊长，怕明早分别后，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安史之乱使杜甫与卫八的重逢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下发生，二十年未见的老友在一个雨夜诉情谊、话家常，其中的不舍真是言语难以传达。杜诗有多种面貌，《赠卫八处士》代表着平易真切的一端。
唐朝如果有微信，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应该属于私聊的内容，不过也很适合发在朋友圈。比如，他可以这样写：新酿好淡绿的米酒，烧旺了小小的泥火炉，天色已晚，快要下雪了，能过来寒舍喝一杯酒吗？@刘十九。《全唐诗》收录了这首诗，白居易与刘十九的“私信”就成为后来人人可见的“朋友圈”。不知道有谁能够说明白，面对要好的朋友，我们总会轻松坦诚地喝酒品茶，互诉衷肠，开怀大笑。想来想去，还是那句“人在本质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差强人意，这句话起码让我们明白了人的情感交流的需求。不过，为什么古人的诗中常常出现雨夜思友、雪夜访友的现象，恐怕就很难找到合适的理论阐释了。
《红楼梦》里，薛宝钗宽慰带病卧床的林黛玉不必作“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感叹，两人的交心也还坦诚深入。当天雨夜，林黛玉心有所感，于是便摹拟唐代诗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格调，写下《代别离·秋窗风雨夕》这首古体诗：“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诗中一共用了15个“秋”字，反复渲染，读来觉凄凉无比。这是第四十五回的事。就在这个雨夜，薛宝钗打发一个婆子给黛玉送来几两燕窝，贾宝玉则亲自冒雨看望林黛玉。
贾宝玉一见林黛玉，就连发三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这种问人的方式让人想起黛玉初进贾府时王熙凤的一套话：“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同样的方式，却是截然不同的关切。贾宝玉看望林黛玉，十足地是风雨“故人”来，许多心照不宣的话，在雨夜探望的行动中已足以表明。以前曾有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秋窗风雨夕》是在宝玉看望黛玉之后写出的，后来才知道是在宝钗走后、宝玉来之前写的。宝玉走后，黛玉又有所感，却无诗作，大概是累了。
唐朝有一位诗人叫李建勋，他有一首《细雨遥怀故人》，写的是在雨夜想念诗友，不过故人只在“遥怀”中，并没能见到，所以他说“昨夜南窗不得眠，闲阶点滴回灯坐”，可以感受到他失落的心情。风雨故人来，虽然难得，生活中也还是要保持这样一份期待，这是我在这篇小文的结尾想要说的话。（作者系文学院2018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