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怎么不把它卖了呢?留着也没有用了,以后搬家也没有地方放。慢慢地不就全生锈了吗?”他没说话,坐在实木沙发那个他的专属位置上,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随着“呼———”的一声,白色的烟便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随着烟吐出了一句话:“留着还有个念想……”那白烟一点一点与空气融合,越来越浅,最终,消逝在偌大的房间里。
那是一台过时了的电刨子。之前一直放在大姑家,那天早上突然打电话过来,因为要搬家,所以只能放回到爷爷家的储物间。在二十年以前,电刨子可是木匠人手必备的吃饭家伙,所有不平整的木头都是经过它一点点磨平、抛光,打磨后做成了门、窗、衣柜、床等各种各样的家具。至于它的样子,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笨重。打眼一看,最上面是一张一米多长厚厚的大铁板,铁板中央的地方伸出半截生了锈的锯片(我猜在二十年之前,任何一个木匠都不会允许自己电刨子的刀片有半点儿铁锈,肯定磨得发光),铁板下面接着一个长方形的铁盒子,至于铁盒里面是什么大概只有业内人才懂得,我猜也就是电动机,齿轮那些部件吧!我和大姑两人抬起它时,只觉得它比一大桶水还重了几倍。它的每一个角落都生了锈,那白色手套都被染得黄黄的。
虽说在那个年代这个大物件是赚钱吃饭的工具,可放到现在却很少见到了。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它早以被小巧玲珑的手持电刨子和工厂里的大型机器所取代,一步步淡出人们的视野,就像逝去的人,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被人遗忘。
电刨子的主人就是爷爷的小儿子,也是我的父亲,曾经的一名出色的木匠,二十年前却因车祸去世。虽然人没了,可作为一名木匠,留下的东西可不少:老家房子里的门、床、衣柜,甚至亲戚家里的门、床,每一件都是他用这台电刨子亲手做成的。有一年我去参加老爷爷九十多岁寿辰,他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说道:“一转眼你也长这么大了。我这房间的门啊窗啊都是小乔儿(父亲的乳名)给我做的,那么好一个木匠,可惜了。”话音未落他眼里便闪着泪花……我一时语塞,只默默得站在他身边注视了那扇窗好久好久。
几年前,爷爷所在的村子被规划为高铁站所在地。当然,所有的门、窗、家具也随着村子被拆通通消失了。我想,爷爷坚持不想卖掉那台电刨子大概是因为那是他对自己小儿子最后的念想了。
爷爷从来都不会说自己有多想他。他只会在无意间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习惯性地默默低下头,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两口,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我觉得,他心里的痛好像只有我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