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常州市苏东坡研究会 - 蘇學通訊

东坡问答录疏证(上)

作者:□ 徐曦    
2020-07-25     浏览(781)     (0)

本文介绍了《东坡问答录》一书及其故事,其中包括东坡与佛印的对话、东坡游藏春坞等。故事情节幽默,但在真实性方面存在问题,可能是后人创作的产物。文中对其中一些事件进行了考据和考证,有助于理解其中的虚构之处。


《东坡问答录》一卷,全名“东坡居士佛印禅师语录问答”,不题撰人;《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存目》谓“所记皆与僧了元往复”,然全书实尚有辞及子由、秦观、王安石、欧阳修等篇。语多谑浪近猥,事率讹诞无稽,而后世剧目、说部多据以敷衍,愈见荒唐,实厚诬古人滥觞。无识辈或据为实录,播扬谰言,遂致流毒深广。今以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江户写本为据,择其未涉鄙亵者整理,并钩沉故实以疏证其谬。

东坡与佛印

佛印未为僧日,乃儒家流,群书无不遍读,滑稽应对,当时无出其右者。与东坡厚善,会饮必相谐谑。在神庙朝,因祷旱,乃诏京各僧入内修设道场、演经说法。东坡乃戏谓佛印曰:“君素喜释教。窃闻诏僧供奉,何不冒侍者之名入观盛事?”佛印信之。既入,上适见之状貌魁伟,遂赐披剃。佛印不得已而顺受,实非本意。

释惠洪《禅林僧宝传·云居佛印元禅师》叙释了元出家次第颇详:“读《首楞严经》于竹林寺,爱之,尽捐旧学;白父母,求出家度生死。礼宝积寺沙门日用,试《法华》,受具足戒。游庐山,谒开先暹道者;暹自负其号海上横行,俯视后进,元与问答捷给,暹大称赏,以为真英灵衲子也。时年十九。已而又谒圆通讷禅师,讷惊其翰墨曰:‘骨格已似雪窦,后来之俊也。’时书记怀琏方应诏而西,讷以元嗣琏之职。江州承天法席虚,讷又以元当迁;郡将见而少之,讷曰:‘元齿少而德壮。虽万耆衲,不可折也。’于是说法,为开先之嗣。时年二十八。”觉老自求出家,焉得谓为“非本意”?得释善暹首肯在仁宗皇祐二年,承嗣于嘉祐四年;至神宗时德化缁素、名闻耆幼已久,岂容因祈雨始行落发?

联佛印松诗

东坡过天竺谒佛印,款话间,因言:“窗前两松,昨为风折其一,怅恨成一联,竟未得续其后。”举以示坡云:“龙枝已逐风雷变,减却虚窗半日凉。”坡续云:“天爱禅心圆似镜,故添明月伴清光。”佛印喜其敏捷,叹服不已。

《上天竺山志·诗文纪述品·纪谈》谓“龙枝已逐风雷变”两句出天台宗僧释元净手笔,子瞻续诗作“天爱禅心圆且洁,故添明月作清光”。

游藏春坞

东坡居眉山日,有徐都尉于所居之背面山辟一花坞,广植奇花异木,名曰藏春坞。时值芳春,名花竞秀,盛称一时。东坡招佛印同往访之。徐以他出,至则不遇,洞门锁钥,无与启扃者。忽见楼头有一女艳壮,凭栏凝望。坡遂索笔,题诗出门。诗曰:“我来亭馆寂寥寥,镇锁朱扉不敢敲。一点好春藏不得,楼头半露杏花梢。”佛印用坡韵,复题其后。诗曰:“门掩青春春自饶,未容取次老僧敲。输他蜂蝶无情物,相逐偷香过柳梢。”徐回见所题诗,明日乃约二人来访。久而不至,因用前韵以促之,云:“藏春日日春如许,门掩应防俗客敲。准拟款为天下饮,莫教明月上花梢。”须臾,东坡同佛印至,徐乃出家姬侍宴,遍赏红紫,真胜集也。酒酣,坡即席赠词与姬,词名《殢人娇》:“满院桃花,尽是刘郎未见。于中更、一枝纤软。仙家日日,笑人间春晚。浓醉起,惊落乱红千片。密意难窥,羞容易见。平白地、为伊肠断。问君终日,怎安排心眼。须信道,司空自来见惯。”徐乃即席和坡词付姬:“歌此以劝。”坡大醉而去。词云:“小苑藏春,信道游人未见。花脸嫩、柳腰娇软。停觞缓引,正夕阳迟晚。莺误入,惊触海棠花片。只恨春心,当时露见。小楼外、曾劳目断。樽前料想,也饥心饱眼。从此去,萦心有人可惯?”

子瞻于仁宗景祐三年冬至嘉祐元年春家居读书,嘉祐二年夏至四年十月初丁母忧,英宗治平四年四月至神宗熙宁元年冬居父丧;熙宁六年春游昌化县徐氏花园名“藏春坞”者,西距嘉州逾三千里,留诗二首,云:“莫寻群玉山头路,莫看刘郎观里花。但解闭门留我住,主人休问是谁家。”“退之身外无穷事,子美樽前欲尽花。更有多情君未识,不随柳絮落人家。”熙宁十年三月初二,应王诜邀会饮陈桥镇北四照亭,西南距齐通近两千里,席间填《殢人娇》一阙,题“小王都尉席上赠侍人”,即“满院桃花”,见诸《东坡乐府》。元丰三年黄州任上初晤释了元。是和仲“居眉山日”、与晋卿酬答、题诗藏春坞时皆无从“招佛印同往访”胜迹。

东坡佛印答问

东坡得杭州倅,一日过天竺,与佛印遇于九里松,握手纵步。坡见一峰峭拔,殊可爱,因问何山。佛印曰:“此飞来峰也。”坡曰:“何不‘飞去’?”答曰:“动不如静。”坡曰:“若欲静,来作么?”答曰:“既来之,则安之。”及寺门,见捏塑金刚壮丽,问佛印曰:“二金刚何者为尊?”答曰:“握拳者尊。”及至殿,见奉佛者斋供罗列,香烛具陈,复询曰:“金刚尊大,斋供不及,何也?”答曰:“彼司门户,恃势张威,降魔护法,无预斋供。所以时人有诗嘲云:‘撑眉弩眼恶精神,捏合抟来恰似真。刚被法门借椎势,不知身自是泥人。’”后至上天竺,见观音手持数珠,坡曰:“观音既是佛,持念珠果何意耶?”答曰:“亦不过念佛号耳。”复询念何佛号,答曰:“亦只诵观音佛号。”坡曰:“彼自是观音,自诵其号,未审何谓?”答曰:“求人不如求己。”复见座前置经一卷,其上云:“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着于本人。”东坡喟然叹曰:“佛,仁人也,岂有免一人之难而害一人之命乎?是亦去彼及此,与夫不爱者何异也?”因谓佛印曰:“今我体佛之意而改正之,可乎?曰:‘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两家都没事。’”佛印曰:“善。南海大士真奇绝,手持串珠一百八。始知求己胜求人,自念‘观世音菩萨’。”

子瞻倅杭在神宗熙宁四年冬至七年秋,时尚未识释了元,焉能“遇于九里松”?“撑眉弩眼恶精神”似自蒋贻恭《咏金刚》脱胎:“扬眉斗目恶精神,捏合将来恰似真。刚被时流借拳势,不知身自是泥人。”大井县令到任在百年前,不得谓为“时人”。“咒诅诸毒药”出《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两家都没事”云者,语甚粗俗;真由和仲执笔,岂无雅驯辞句?

因扪虱结辩

东坡闲居日,与秦少游夜宴。因扪得虱,乃曰:“此是垢腻所生。”秦少游曰:“不然,绵絮成耳。”相辩久而不决。相谓曰:“明日质疑佛印。理屈者当设一席,以表胜负。”及酒散,少游竟往扣门,谓佛印曰:“适与东坡会,因辩虱之所由生。坡曰生于垢腻,余谓咸出绵絮。两疑不释,将决疑于师。明日若问,可答生自绵絮。容胜,复当作馎饦。”既去,顷之,坡复至,乃以前事言之,祝令答以虱本生于垢腻,许作冷淘。明日果会,俱道诘难之意。佛印曰:“此易晓尔。乃垢腻为身,絮毛为脚;先吃冷淘,后吃馎饦。”二公大笑,具宴为乐。

秦观曾于神宗元丰五年春夏间至黄州谒子瞻,其时尚字“太虚”;斯事若确,即在此数月内。贬官人、落第者闲极无赖,酒后聊以辩虱解闷凑乐,未为无因。

佛印纳东坡令

东坡、王介甫设令,佛印谓:“要令中有‘三百六十’字,又有‘牛’字。”东坡云:“天下有三百六十军州,惟有秦国出金牛。”介甫云:“一年有三百六十日,惟有春日打春牛。”佛印云“人身有三百六十骨节,惟有丑生人肖牛。”

子瞻初会释了元在神宗元丰三年二月至七年三月黄州任上,时王安石退居江宁;再晤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五月北归至镇江,时介甫已卒十五年——是和仲、荆公、觉老无从共为设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