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兄弟的人是幸福的。
就像你和你弟弟一样。
弟弟比你小两岁,是农历五月初一出生的。因为和五月节离得特别近,每到弟弟生日的时候,总有着鸡蛋的味道,有着新鲜树枝挂着彩色葫芦的喜气。
五月节,就是端午节。村子里过五月节的时候,都要煮鸡蛋,一煮就煮一大盆。五月节的早晨,你妈妈会拿着煮好的鸡蛋在你和你弟弟的身上滚鸡蛋,从头滚到脚。你和你弟弟就坐在炕头上,看着你妈妈的脸。你妈妈一边滚着鸡蛋,一边念叨着“滚啊滚,滚来好运气”,似乎鸡蛋真的有那样神奇,真的能为你和你弟弟驱除邪祟,带来吉祥。
另外能驱邪招福的东西就是葫芦了。葫芦是用彩纸扎的,方形,带着长长的流苏。葫芦的口上有一根五彩的线,把线系在现摘的松枝和柳枝上,插到房檐下边。往上去花花绿绿的样子,很好看。
你弟弟生日的时候,你妈妈一大早起来就煮好了鸡蛋。她把鸡蛋用凉水湃了一下,就握着鸡蛋走到炕边。在赖床的你弟弟的脸蛋上滚着,依旧一边滚,一边笑呵呵地说:“今天我老儿子过生日,滚一滚,滚来好运气。”你弟弟很舒服的样子,跟你妈妈撒娇。滚完鸡蛋,你妈妈还俯下身用自己的脸贴着你弟弟的额头,贴着你弟弟的脸,你弟弟就睁着眼睛看着你妈妈。你妈妈也会在那天在你的脸上滚鸡蛋,似乎那一天,是你和你弟弟两个人的生日。你的脸上能感受到鸡蛋的温暖,那样的温暖里似乎还有你弟弟的味道。给你滚完鸡蛋,你妈妈依旧也把脸在你的脸上贴一贴。你妈妈的脸,让你觉得你和弟弟是那样的温暖,安全。
早晨吃鸡蛋的时候,你弟弟会把鸡蛋剥好,放在你妈妈、你爸爸和你的碗里。他还会拿着鸡蛋喂进你妈妈的嘴里,这是你弟弟的好处之一。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他都会给大家分享。有时候,你妈妈在外屋做饭,他就拿着鸡蛋、柿子或者一块糖送到你妈妈的嘴边,笑着喂你妈妈吃。
有一天晚上,你弟弟到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回家,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家里忙着种地,街坊邻居们累了一天,在你家吃晚饭,饭后天黑,就各自回家了。直到那时候,你弟弟还没有回来。你妈妈和你爸爸很着急,到处找。你站在大门口,看着你妈妈在大街上一边焦急地找着弟弟,一边喊着“春龙!春龙!”你爸爸拿着手电筒,把西边的柴火垛照得发亮,也没有看见你弟弟的身影。
漆黑的夜色里,你就站在大门口。那种找寻不到的感觉,让你生平第一次体验到迷失的可怕。
你妈妈最怕你和弟弟被坏人拐走。你们很小的时候,她在院子里干活,就把你们放在南炕上,干一会儿活,就隔着窗户看看你们在不在。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她就在地头铺上一个小褥子,把你和弟弟放在小褥子上,她也不往远去,她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你们。你舅奶奶说,还没有看见哪个妈妈这么担心孩子丢了。都住在村子里,谁都认识,不会丢的。
而那天,那个夜晚,你弟弟却没有及时回来。
你想象不到,你弟弟若不在,你该怎么办。
你妈妈喊你弟弟的声音不断在你的耳边回响,那个声音,直到二十几年后,你依然还记得。连同那个漆黑的夜晚,那个夜晚的风,那个夜晚,人们寻找时匆匆的脚步和身影,从未在你的记忆里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弟弟回来了。
他去了村子东头的一个孩子家玩,在他家吃的晚饭。吃完饭,还继续玩。夜深了,那个孩子的爸爸才送你弟弟回来。
村子东头,是住在村子西头的你们不怎么常玩的地方。你们也很少在别人家吃晚饭,你不知道别人家的晚饭是什么味道,你不知道你弟弟和一群陌生人吃饭时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
你们都回到了屋里。
你的心安稳了下来。
然而这种安稳里,也多少带着些不安。在以后二十几年的日子里,你对弟弟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担忧,你担心在某个夜晚,他会再一次消失,会消失得你们再也找不回来。
你明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二十几年后的现在,你弟弟工作的地方就离你工作的地方只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你们至少一个月还能聚到一起,吃他喜欢吃的烤鱼,买一买换季的衣服,逛一逛临近的城市。你妈妈总是担心他会照顾不好自己,你嘴上一直劝你妈妈,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什么事情自己都有分寸的。而你心里,却也像你妈妈那样,充满着担心。
这种担心,后来演变成一种恐惧。你恐惧你家里人给你打电话,当你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你妈妈或者你弟弟的时候,你都不敢去接。你害怕他们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你都定期地给你妈妈打电话,你都常常看着你弟弟的qq是不是在线。你宁愿自己主动打给他们,也不愿意他们打给你。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都在各自漂泊,但是在南迁北徙的岁月里,你们的心却从未迷失,从未离开过。
你和弟弟的脸上,都有着你妈妈给你们滚鸡蛋时留下的温暖的感觉,都有着你妈妈的脸贴着你们的脸留下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是属于你和弟弟两个人的。只有你和弟弟共同经历过,共同感受过。
(本文选自2010级校报学生记者吴春玉出版的散文集《我用往事读懂你》济南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