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老李
每逢年过节或者有热闹的日子， 在老家的那个村庄里， 就会来一个 “生意人” ， 他吆喝着一匹马， 马拉着马车， 车上载着几个竹筐， 里面装着各种货品， 有烟、 茶、 糖、 果丹皮、 苹果、 橘子、 桃子等， 还有一只黑箱子。他坐在马车左边前辕上， 鞭子夹在左胳膊肘里， 手里拿着长烟斗， 一路上和村里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笑呵呵的， 他的红鼻子因为马车的颠簸一颤一颤的， 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大年初一， 在大家都忙着串门拜年的时候， 他就出来摆摊了， 尤其是在热闹的日子， 总会看到他的身影。而所谓热闹，在老家， 无非就是是唱大戏、 嫁闺女娶媳妇。
他吆着马车来到了村里一块空地上，停下车来， 先把马拴在已经枯死的老槐树上， 然后开始卸车。老家对门开了间小卖部， 小卖部的主人准备在小卖部旁盖新房，但一直没动工， 平好的土地正好可以用来摆摊。等把所有的货品都摆放好了， 他就取出那只黑箱子， 找个宽板凳放上面， 打开箱子， 抽着旱烟等着 “顾客” 的到来。
没多久， 村里的小孩都会跑过去围着他， 黑箱子分两面， 立起来的一面装了个木头制的转盘， 上面画了线， 像切西瓜似的把整个圆盘分成八个扇面， 分别写上一到八的数字。平放的一面像个果盘， 有八个长方形框， 里面放货品， 箱子边上装了一个松木和竹片做的装置， 中间转小孔， 立起来，那个小孔刚好对着转盘。待一切都收拾好了， 他拍拍手， 对箱子边的 “小顾客” 说: “一块钱玩一次， 想玩快回去要钱去。 ”
孩子们撒腿就叫着跑回去， 有的则傻傻地站着， 大部分小孩因为没钱只能围观看看热闹。
他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小圆凳子， 坐在一旁晒太阳， 掏出烟袋， 卷上土烟， 悠闲地吞云吐雾……村里的老人们对他都很熟悉了， 有的闲着无聊就过来和他坐在一起说说天气、 拉拉家常、 谈谈世事……“老李！ ” 村里老人离不远就叫他。他爽快应答: “嗳， 老哥， 来来。 ”其实老李的年龄并不大， 面容却显得苍老， 泛黄的的脸颊上红红的鼻子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身形有些微胖， 有典型的双下巴， 穿老式绿军装， 蓝色的工裤， 有时还戴绿军帽； 他还戴一副宽大的老花镜， 茶色，但却因为用了很久， 镜架已经掉色， 镜片也油乎乎的； 抽旱烟， 牙齿泛黄……我疑惑的是他从来不抽自己卖的烟， 每次烟瘾犯了就自己动手卷土烟， 要不就是自带烟袋！
红鼻子老李的货摊以前不是这样的，最早他还骑辆自行车， 后面就换成了马车，听人说是有一次他掉进村边东大沟里了，正逢隆冬， 东大沟里满是泥雪， 大冬天掉进去可不好受； 还听人说是他的羊癫疯犯了，所以掉进去了， 幸亏最终爬了上来。因为他的羊癫疯， 他一直没有娶到老婆， 孤孤单单就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 经营着他的货摊， 凑合着过生活！“不学好， 长大后就跟老李一样娶不到老婆！ ” 村子里的妇女们总是会在教训孩子时这样说， 老李在村里俨然成了大人们教育孩子的 “反面教材……”
那时我还小， 经常会跑到老李的货摊上去， 我攒了很久的五块零花钱够玩五次转盘， 老李总会让我多玩一次， 我去玩转盘就是为了吃软枣， 也就是黑枣。老家不长那东西， 听说只有大山里才有， 整个村里也只有老李的货摊上有， 而你想要吃， 就得花钱玩他的转盘。那个转盘其实有点像现在的老虎机， 但老李的转盘很特殊， 转盘转起来， 他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钢针， 放在那个小孔里， 玩的人只要一送竹板， 竹板击打钢针， 钢针迅速扎向转盘， 钉在扇形区域上，钢针扎在哪个数字上， 哪个数字代表哪种物品， 你就获得哪种奖品。
我经常扎到的是香烟， 而我通常都是不要的， 于是我用香烟换软枣， 抓一大把，分给小伙伴们吃， 吃得满嘴都是黑紫色的，这应该是我们在童年时代最好玩、 最幸福的事儿了。再后来， 对面的小卖部做大了，盖了房子， 过年过节也会把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放出来， 货品种类多， 从吃的到玩的，大人玩的， 小孩耍的， 样样齐全。他们家的玩具枪是小孩子最爱的， 我就买过好几把。他家还专门在门前摆了麻将桌， 家里还购进了游戏机， 一有时间， 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往他家疯跑！
红鼻子老李也还来， 只是他的 “顾客”却少得可怜， 我最后一次见老李是什么时候记不起了。有一年过年我回老家， 听老人们说红鼻子老李死了……还是掉进大水沟， 连马和车一起掉下去了， 这次他再也没有爬起来……没有葬礼， 没有棺材， 就像他凑合着过的一生一样， 村民凑合着用一床破了个大洞的席子凑合着把他 “安葬” 了……
听到这些，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茫然道:“哦， 红鼻子老李死了……”
（作者系教育科学学院应用心理学专业2016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