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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外国语大学 - 《四川外国语大学报》

奋战德国

作者:德语系82级校友 李长江    
2020-01-15     浏览(138)     (0)


离开德国、回到国内工作和生活已经20年了,但在德国8年的生活经历犹如刀削斧刻般雕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许多如烟往事至今令我难以忘怀、记忆犹新。我于1992年自费前往德国留学,当时由于贫穷,没钱坐飞机,所以从重庆出发就开始坐火车,先到北京,然后再从北京经过内蒙二连浩特、外蒙古、俄罗斯、波兰,最后到达德国,整整坐了10天9夜的火车,个中辛酸至今难忘。
  到达德国后休息了几天,购买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交完房租和押金后口袋里就只余下不到300马克了,心里开始发慌着急。第二星期我便开始去寻找工作。问了几家德国工厂,可能德国人看我这个“日本人”(德国人总是搞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区别)德语讲得不错,又身材矮小,出于礼貌和同情,都热情地让我留下电话和地址,说他们需要人时会及时通知我。满怀信心等待工作的结果自然是泥牛入海无消息,而囊中羞涩的我则早已是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只能一家接一家继续去找。后来终于有一家工厂要人,通知我去上班,但是由于自己刚到德国,不知道事先办理工作许可,打工的愿望就此泡汤。最后总算找到一个不需要工作许可的活儿,一位德国老太太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她需要一名花工帮助锄草、剪枝、修理、施肥、扫地等,每次工作2至3个小时,时间由我自己灵活掌握,每小时20个马克,这在当时算相当高的收入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亲自体验在国外打工的生活,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是1993年9月18日。
  我当天就开始干活,由于自己出生在农村,以前曾经干过农活,如锄草、剪枝、施肥、收割等,基本经验和知识都具备。只是后来由于一直念书,干农活的时间特别少,所以第一天在花园里干完活,我便累得腰酸背痛,手上到处都布满了血泡。老太太问我能否继续干下去,为了生存,同时想到每次有60马克的进账,比我在国内工作两个半月的正工资还多(我86年大学毕业转正后每个月正工资72元人民币),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地说没问题。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玫瑰刺得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真是痛得要命。没有办法,忍着剧烈的疼痛,第二天我还得照样去干活,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下午从4点左右干到7点下班。
  10月份大学正式开学,我注册登记后开始念书,但接下来念书的困难却是出乎我意料的难。当时由于德国的教育部不承认中国大学文凭,我为之奋斗了4年的本科文凭就在经过了一下德国人的手之后,只能够算成德国的高中文凭!更气人的是德国的大学不承认汉语为免修外语,作为中国人,不仅我的汉语不能够算作外语,而且我的德语还只能够与德国学生一样算作母语,所以我必须另外再学两门外语才有资格攻读硕士学位。于是我只能选择了英语和西班牙语作为外语。根据大学规定,各学科考试每人只有两次考试机会,假如两次考试不过,就不能够再注册。花园的活还得干,否则无法生存,学校的课又必须上,否则拿不到毕业文凭。我必须每天拼命挤时间去学习,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看书,预习所上的课目,做阅读练习,背一些关键要点,消化要掌握的内容,然后再去听课,这样收到的效果会好些。在外面住了 6个月之后我才搬到学校的大学生宿舍居住。
  德国的大学生宿舍条件很好,同样的住房房租价格比外面租房要便宜40%以上,所以要想入住大学生宿舍,往往要排队等候半年时间。只是学校规定,在大学生宿舍同性学生不允许住一间,所以异性学生住在一起就十分常见了,不少男女学生为了节省房租住在一起,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有任何人说三道四。我得到了一间14平方米的住房,带卫生间,还有很大的一间单人厨房,水电费全加起来才218马克,这可能算是全德最便宜的房租了。
  有一个下着大雪的星期六,我照样骑车去花园干活,由于自己从来没有在雪地上骑过自行车,缺乏经验,路上居然摔了三次,最后一次摔得我很久都爬不起来,好心的德国人问我是否要叫救护车送我去医院,我赶紧说不要,没事。在雪地上坐了一会儿,便挣扎着站起来,车也无法骑了,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路去花园。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同时也不想让老太太看见我的狼狈样,就开始悄悄地在花园干活。等晚上回到家,脱下衣服一看,浑身好几处青一块紫一块的,膝盖上跌破了一个大口子,自己先用热水把伤口清洗干净,然后抹上一层从国内带来的云南白药,接着倒头便睡。后来逐渐适应了,不仅干起活来轻松了许多,同时在紧张的学习后在花园呼吸新鲜空气、干一点体力活也是一种很好的调剂和放松,有助于大脑的休息和恢复。从此以后我一直在花园干活,成了一名令人满意的园丁,直到我念完硕士毕业,在德国工作后才停止在花园干活。老太太至今依然健在,她今年99岁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中断过。
  在花园干了4个月后便是期末考试。凭借在国内读大学时打下的深厚语法功底和听说读写译能力,加上平时的刻苦用功,第一个学期所选的9门课程我都通过了,顺利结束了第一学期的学业任务。班上8位同时来的外国学生参加考试,就我一人全部过了,我感到非常幸运。第二学期开学后,为了增加收入,我又在雷得斯海姆市中心德国人开的面包店找到一份短工,工资每小时16马克,从晚上9点到11点上班。每天2个小时的任务是把一百多公斤面粉与鸡蛋、发酵粉、各种食品添加剂搅拌均匀交给面包师。待面包师制作完毕后,我再将各种不同的面包、糕点运送到烤炉里进行烘烤。从上学的第一天起我就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只选早上和下午的课。3个月后我在面包店的工资每小时从16马克升到18马克,一直干到1994年底。1995年初德国政府出台了新法律,规定外国学生只许每年放假3个月期间打工,其它时间不允许打工,这样除继续在花园做工和在假期里打工外,其余时间我只好安心读书。
  在德国度过的第一年应该是我人生中最苦闷难熬的一段岁月,特别是刚来时的新奇感和兴奋感很快就被秋天到处充盈着的忧郁和冷冷秋雨冲刷得毫无踪影。像所有其他的中国人一样,我开始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陌生的国度和环境。那时的心已被扑面而来的重重困难折磨得疲惫不堪,根本无暇去观赏雷德斯海姆这个有着田园风光的古朴城市以及古典美的建筑风格,也毫无心情去领略享受莱茵河两岸风光旖旎的景色。记得历史上的某个伟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用自己的力量不能改变周围的环境时,那你就要改变自己来适应这个环境。”我记住了这句话,在这一年中,我努力去适应这个陌生神秘的国度,也努力去体味这些异国风俗中蕴藏的深厚含义和乐趣。于是我在从马克与人民币的换算中学会了精打细算,在德国人严谨的时间观念下变得异常守时,在德国人的固执和死板的后面,发现了他们的热情诚恳,而乐于与他们为友。
  在习惯了每天对垃圾进行分类处理、用4个垃圾桶的同时,看到了德国人的优良品质及爱护环境的美好心态,同时我在学习的过程中,尝到了从认识到掌握一门新知识的快乐和骄傲。此外也从身边的大小困难中磨炼了坚强意志,以至于不再那么畏惧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流逝,我渐渐长大成熟了,变得坚强、自信和独立。有时打完工或者念完书拖着疲惫的身体,踩着月光,披着冷雨,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看前面漫长而又漆黑的路,往往禁不住打个冷颤,内心不由得想:如果现在我是在自己的家中,该是坐在暖暖的沙发上吃着妻子削好的苹果,和全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吧!感叹自己目前悲凉的处境,泪水往往不禁潸然而下。每每这时,我便会怀疑当初自己的选择,也会扪心自问:后悔吗?说实话,后悔是有一点,多少次我甚至都想放弃这种苦行僧似的生活回国算了。我想每一个中国人在经过自己在国内与国外处境的比较之后都会有点后悔,但如果让我再作选择,我还是会继续选择出国留学这条路。
  我想人生是短暂的,只有尝遍了酸甜苦辣之后才能说我真正的活过了,人生不正是在这种颠簸起伏中才显得更加珍贵和有意义吗?我出生在渝、黔、湘三省交界的川河盖下,是一个非常偏远落后的山寨,我是村里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我读初中时,每天要走10公里的山路,山高路陡,虫蛇出没,异常危险。我一走就是整整两年。读高中时,我到离家65公里以外的秀山县城读书,公路离我的家更遥远了,我要走19公里的山路才能够到达乘车的地方。高中三年,我在县城住校,一直穿的都是外婆用织布机织的白棉布染色后的蓝卡其外衣。三年下来,蓝卡其外衣被洗成了白卡其,衣物上到处都是补丁。现在回想起来,亏得当时吃不饱饭,不长个儿,那些衣物尽管穿了三年还显长。
  30多年后的今天,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物资供应极大丰富,中国人再也不用过那种忍饥挨饿、填不饱肚皮的日子了。回忆中国六七十年代的生活,甭说我们的孩子无法理解我们这代人所经历的磨难和艰辛,有时连我们自己也不敢相信,我们的童年生活会是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挺过来的。光阴似箭,从到德国留学至今一晃28年过去了,虽然德国在我的心目中依旧是一个美丽而富饶的国度,但它很难再创造出50年代时那种经济腾飞的奇迹了。现在,中国这条沉睡的巨龙已经苏醒,只要我们中国人争气努力,就有可能超过德国。我相信,自己会等到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