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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师范大学 - 《安庆师范大学报》

澄怀如水:怀念梅运生先生

作者:方锡球    
2018-05-31     浏览(797)     (0)

  梅运生教授是我的古代文论老师。 他在世时,对学问好的老师都称“先生”。他在课堂上经常提到朱东润,只要他开口说“朱先生”,我们就知道指的是朱东润。他说到语言学家张涤华教授,与通常人敬称的“涤老”不同,他称呼张先生,对词学家宛敏灏先生和文艺理论家祖保泉先生, 他上课也不称“宛老”和“祖老”,而是敬称宛先生和祖先生,我琢磨着梅老师心目中“先生”的含义除了有称“老”的尊敬外,还含有“畏”的意思。 他对学问、学术、学者心存敬畏之心,即使对身边的教师也是如此。 现在想来,我们几十年喊他“梅老师”,其实是可以称他为“先生”的。
  梅先生三十多年前, 在苏式教学楼的北面大教室给我们上课, 他上课的特点是将古代文学理论的观点与文学作品融合。 由于讲一口池州普通话,他的讲课内容和池州普通话一起,让我们听得兴味盎然。梅老师学问好,上课的讲稿写在大开本的笔记本上,笔记本那时比较贵重,一般的老师多用稿纸备课。他将上课内容写在笔记本上,其实也是将自己的研究成果融入了课堂教学。 梅老师低调,自己从来不说上课内容是自己的学术成果。直到十几年后,我自己要研究古代文论,再找出当年的听课笔记,发现是满篇锦绣,我不由得感叹:将这么高深的学问在本科生的课堂表述出来, 真是要有万分的本事,还要有热爱教育的情怀。今天想想, 当年我们上他的课听得兴味盎然, 是有道理的。
  梅老师没架子。 一般课间去教师休息室,他会抽根烟。 有一次课间我去请教问题,他拿出香烟,递给我一根,我不敢接。 觉得若是接下烟来,不仅违反守则,也是对老师的不敬,很惶恐。 他就说,要是抽烟的话,就抽一根,没关系。 说完,他问我
老家在哪里,我回答后,他说他老家和我老家就隔条江, 他连我的名字都没问就说, 欢迎到我家去玩。我当时看着梅老师,觉得他的外形和内心一样朴素平静得像清水芙蓉。十数年前,我曾给上完课就匆匆离开教室的同事感慨:老师让学生去家里,应该是教育的有效方式吧。后来,我并没有去梅老师的家,古代文论课程结束一直到毕业,就没有再看到过梅老师了。
  梅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很朴素。 1986 年夏天,他想早点知道女儿高考录取结果,就到安庆来了。那年全省高考招生在安庆。 梅老师的夫人与我们中文系的许利英老师是同学,也是好朋友。 一天,许老师喊我去他家,我走进她家,就看到梅老师坐在
沙发上,我惊喜地喊了一声老师,梅老师握着我的手笑着说,看着面熟,看着面熟。 知道有这么个学生在这里,他改变了活动安排,主动说第二天要带着我去看看当时我们中文系的主任石云孙先生。到了石主任的家, 石主任与他寒暄完毕, 转向我说,他与梅老师是大学同班同学,他当班长,梅老师是团支部书记。梅老师接过话茬,并没有和石先生叙旧,也没有感怀老同学别后的情愫,却说到我的事情上来了。他轻言漫语地说,小方毕业到你这里,是教师还是资料员? 石主任不紧不慢地说,小方是个教师,让他在资料室锻炼一年,整理整理图书,熟悉资料,也是一种积累。 梅老师不让步:那现在一年满了,下学期可以上课了,不管如何要上一轮,这样积累一点上课的经验。 那时学生极少,一个年级只有一个本科班,一个专科班,教师却有近 70 人, 还轮不到我们刚毕业不久的教师上课。石主任无奈,只好安排我在 1986 级本科班上了一个多月的文学概论课。 梅先生关心学生的这份执著,当时却让我紧张万分。
  还记得我读博期间, 有一次韩振军教授告诉我,梅老师为了送我一套《中国诗论史》,到中国诗学研究中心跑了七、八趟。 小韩建议由他转交,梅老师不愿意。当我从安庆回到芜湖,小韩叙述完这个过程,满脸困惑不已,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告
诉他,估计梅老师不是不愿意转交,他是想跟我这个老学生再聊聊诗论史的问题吧, 顺便再叮嘱一些他想嘱咐我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惭愧万分, 先生这种朴素到直率的关怀, 就像春天的细雨,几十年来滋润着我,深深印在我的心底。
  梅老师要是走在路上, 看上去就是一位平常的老人,但这位老人对学术却有深情和高怀。 2007年冬天,我们在首都师大的《文心雕龙》学术会议上相遇。会议中间的一天晚上,师兄陶礼天教授邀请包括十数位名家在内的三十多位学者, 召开梅老师参加著述的《中国诗论史》三卷本学术座谈会。 会上,大家意见少有的一致,觉得这套书实在是最近几十年学术研究的重要收获,除了赞赏,都提不出什么建议。 这时,我拿眼睛看过去,见梅老师一脸的平静。 事后我问他,人家评价这么高,您怎么不说一两句感谢的话?他说,这套书完全从古典文献检视而出, 再反观当代成果, 揣摩了十几年, 感情也都在这上面了。 是啊,《中国诗论史》的确是倾注了先生十几年的感情和心血之作,在学术著述中充满感情,体现了一位文论家的情怀。怪不得得到一致好后,他那么平静。梅老师动感情的时候一般不外露,一旦平静的样子出来了,就是他动情的时刻。那次北京会议结束后,他给李平教授说,多年没去长城了,想去长城看看。 李平兄立即自掏腰包包了一台车,做好准备工作,第二天和杨柏岭教授一起陪着梅老师看长城。回来后,梅老师兴致极好,少有的不平静,滔滔不绝地说着有关长城的事情。我中间对李平教授插说一句辛苦,他说是自己的老师,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听着这话,梅先生转而看着李平,马上平静起来。 那天,就连平常不大与人交往的甘中流教授, 下午得知梅老师在北京,也从家中赶来请梅老师吃饭,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梅先生”,梅老师也就平静的听着,看着。
  每次见面,梅先生很少说自己,基本是关心学生的近况,再者就是说别人如何关心他的话题。有一次指着放在书桌上的一大束花,说这是 79 级 1班的学生张荣国来看望他时送的; 又一次他告诉我大芹在离退休处和凤凰山居委会登记, 领来社区管理系统联系的定位器,戴在手腕上。他平静地告诉我定位器的功能和诸般好处,最后总结说,这样就安全了,出门丢不掉了。说完就有一种平静中的愉悦。 说得最多的就是陶礼天每次来都送米送油。大约十年前,我是看到礼天兄给梅先生送米送油的情景。 那天,我从校园出西大门,在下坡的路上碰到礼天兄上坡,高大的身躯扛着一袋米,手上拎着一桶油,也许是病后不久,英俊的脸上有些疲惫苍白, 我说干什么呢? 他说给梅老师买点米和油。 我当时站在那里,回头看着礼天转弯的身影,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呢?
  不久前, 彭玉平教授兄为 《梅运生诗学论文选》作序,题目是《澄怀如水细雕龙》。 这篇学术文字不仅内容, 甚至连语言的音声节奏都饱含深情,概括了梅先生的学术品格和成就。 我想,梅先生学术成就中蕴含的这些品格,如同无言桃李,在
激励他的学生孕育情怀,有了这等样的情怀,就能做得一个平静而透明澄澈的人。
  梅运生教授
  梅运生(1932-2016),字造时,男,安徽贵池人,安徽师范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1957 年夏安徽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毕业, 留校任教,1959 年10 月至复旦大学中文系进修三年,主要师从朱东润先生, 回校后即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和文论教学
与研究,生前为 1998 年荣休。 主要著作有《钟嵘和诗品》(1986 年获安徽省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魏晋南北朝诗论史》《梅运生诗学自选集》《梅运生诗词论著辑要》4 部,合著有《古代文论名篇详注》《中国近代文论名篇详注》《中国历代
诗词曲论专著提要》《中国诗论史》(2007 年获首届“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奖)4 部,另曾参与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的编写工作,所著多为高等学校文科教材或参考书, 治学涉及中国古代文论诸多具体领域,学风严谨,专精独造,卓然名家。
  注:
  1. 张荣国,1983 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时任安徽省委教育工委常务副书记。
  2.大芹,即余大芹,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党委书记。
  3.陶礼天,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4. 彭玉平,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5. 韩振军,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6.李平,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7.杨柏岭,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作者方锡球,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