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晓庄学院 - 《南京晓庄学院报》
晚 晴
作者:外国语学院 吴玥颖
文章描述了作者在春晨拜访已故亲人,回忆童年和过去的亲密时光,感叹时间流逝和生死离别。文章充满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之情。
我访你于薄雾的春晨。
推开古旧的木门,琳琅的笑声仿佛撞了满怀。触目即是满园的荒草,已有半人高了。你生前手植的槐树倒还开得很好,枝叶团簇似一抹绿云,纤巧的白花儿隐约其间,如满天星辰四散。我想着,这棵槐树种下也有好些年头了,你离开我八年,那这棵槐树大概也度过八个春秋了,她静默在岁月中,抻开一片浓碧。本来这里应该摆着一把藤椅,你很喜欢干完农活在树荫下歇一歇,再与我将乡间的精怪故事娓娓道来。而如今树茂,花繁,春风依旧,却不知人面何处。
记忆的丝缕编织出幼时的蝉鸣午后,天蓝得像一方湖泊,谁都可以去掬一把天光解渴。“阿囡,跟奶奶去田里耍吗?”你头戴一顶草帽,将年仅六岁的我温柔呼唤。我一回头,便撞入了你秋水般的眸子里,在夕阳的映照下,似蝴蝶翩飞。你已经五十六岁了,腰身因发福而略显臃肿,皮肤也由于常年劳作变得黝黑干枯。年轻懵懂的我尚不知如何用曼妙词汇来描摹美人的姿仪,只知道柔声唤我“阿囡”的你是如此温和美丽,胜过我长大后见过爱过的一切山川与河流。
在上小学以前,我一直都与你和爷爷住在乡下的老屋里。爷爷的烟斗会敲醒每日巷口的清晨,而你的手牵着我看过很多次的日落。我们就在田埂上悠悠地散步,直到夕阳融进水里,染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木门渗着香,萝草围满墙。我于飞花穿庭的午后,偷喝爷爷辣口的烧酒,在竹林滴翠的幽径,赤足淌溪,捡拾斑驳的石子。画着财神爷的土灶上堆叠着瓷碗,炉膛烧得红彤彤的。而今这一切,我都不敢想,闭上眼,又是你莞尔一笑,俯身添柴的样子。曾几何时,盼你入我梦中,却只见你满身风雨,背影柔弱似稻草。
粗茶淡饭,烟火人家。浮云流水间,一别已近十载。
在我离开你去上小学的那一年,你在天井里种了一棵槐,问你为什么,你说邻居家的大学生告诉你,槐,就是望怀的意思,很久以前人们总是会站在槐树下怀念远方来人。你有些羞涩地笑着,好像不习惯将思念坦诚地诉之于口。那天我离开你,夕阳西下。你的话很少,我只是记得你站在大门边望了我好久好久,直到你看不见我,或者其实是我看不见你了。坐在爸妈的汽车上,我拿出你给我买的帕子,上面绣了一枝桃花。你总是说这桃花像我的很,我却觉得那桃花分明是你的笑纹。
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
再见你时,你已经躺入了这萋萋芳草。我没想到这八年的亲密无间,只是为了这一场凄惶的送别。我把你常戴的草帽放在坟前,不知你欢不欢喜。草帽的帽檐微微卷起,泄露了岁月缝合的针脚,上面还有我某年某月信手涂鸦的杜鹃,不过也淡褪了朱红。如你所愿,一切从简。晚上,月亮会铺一层绸子在桑叶地上,黄狗偶尔叫唤几声,槐花细细地香着。以风雪为碑,以霜雪为冢,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也挺好。
春秋更迭,我学会了如何哀而不伤,却总是在想起你望我的眼神时潸然泪下,你的眼神照山又照水,像在满城风絮时,某个轻浅黄昏下的一场梅子黄时雨,落在高高山岗,落在清清池塘,落在我的眉间心上……自此,我别了一枚夕阳在我胸前,这是岁月赐予我的勋章,也是你留在人间最后的温柔。
离开时,又是黄昏时分。我退出屋来,把门掩上,怀念般地轻扣铜环,像一种悼念你的仪式,我深知,不会再有人来开。
庭有老槐,汝垂老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