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我的白天鹅
作者:晓冬


“我的白天鹅”,一只被修剪了翅膀的、无法高飞的白天鹅,一个月前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经常跟我的学生提起“我的白天鹅”,他们大都没见过这只天鹅,但他们熟悉天鹅的趣事,因为我成天把“我的白天鹅”挂在嘴边。9月初的一个清晨,我刚起来就收到一封邮件,是班上的一位同学于凌晨一点左右发给我的,他告诉我,“我的天鹅”死了。他是在某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消息,因为知道那只天鹅对我有多重要,所以在他知道的第一时间赶紧告诉我。
怎么可能啊?我周日下午还去看过它。我睡意全无,冲过去打开网页搜索相关消息,看到了“天鹅Sir&Lancelot在周一时发生了不幸”的最新消息。我心中,除了难过,还是难过。这时,我才终于知道,这只天鹅名字叫“Sir&Lancelot”。
“我的白天鹅”实际上是本地一家宾馆主人的宠物。据说这家宾馆自开张以来就在后面的小溪里养天鹅,似乎已经养过几只了,而“我的白天鹅”是其中的一只。主人把天鹅的各种照片放大,挂在前台和走廊的墙上,客人活动区里也有天鹅造型的饰物,天鹅的画像成为宾馆的招牌。为了防止天鹅飞走,宾馆的主人修剪了它的翅膀,它飞不起来了。
“我的白天鹅”在小溪里生活了十来年,它的家就是那条小溪。虽然小溪很长,但因为植被和水泥路的限制,天鹅的活动范围大概只有长度约30多米、宽度5米左右的水域。天鹅吃的,主要是水里和溪边的小鱼小虫,还有主人撒在草地上的玉米。玉米也会招来其它一些动物饱口福,我见过各种颜色的大鸟、小鸟、老鼠、土拔鼠,毫无畏惧地跟天鹅抢吃玉米,而天鹅从来都懒得抬头吓唬这些掠食者。
我初次去小溪,是2014年的春天,那时“我的白天鹅”已有家室了。它一看到我接近它的领地,就把翅膀张开,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很有气势地、拽拽地冲我走来,我赶紧后退,尽可能离它远些,暗想这家伙好凶。后来听说,那是因为母天鹅躲在附近孵蛋迎接新生命,“我的白天鹅”要保护鹅妈、鹅娃的安全,随时准备出击赶跑入侵之敌。不要小看天鹅,它们的翅膀具有很强的攻击力,成年鹅的翅膀展开后的长度可以达两米多,真要是拍过来,那劲道可不会小。
我去溪边的次数多了起来。鹅妈藏在哪里?它下了几只蛋?孵了多久?每次去,我都尽可能减小动静,边走边探头探脑四处看,同时还注意与“我的白天鹅”保持安全距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有几次看到了“我的白天鹅”和娇小的鹅妈在小溪里静静地相随相依,尽享快乐。它们一会儿先后扎下水觅食,一会儿头碰头“说悄悄话”,一会儿嬉戏追逐荡起一波波涟漪,一会儿同时停下来任由溪水把它们推到我眼前,摆个姿势让我拍“夫妻”合影。我甚至看到过它们浴后同时昂头振翅的情形,是愉悦到极致地歌唱!我好期待有一天看到它们带着一群小天鹅,在小溪里欢快起舞。
没来得及等到全家福出现,我就放假了。5月中旬学生考完试,我就收拾好行装离开了学校,而且一走就是三个月。那一段时间,我脑子里经常出现鹅爸、鹅妈、鹅娃在小溪里欢乐的场面,期待开学后带好相机去拍全家福。8月底开学回到学校的那天,我不顾长途开车的劳累,立即赶去小溪。
溪水静静地流淌,感觉那么静,似乎没有鸟的声音,偶尔有车从桥上过,我心里突然就惴惴不安起来。
“我的白天鹅”还在,就在小溪里一块无水的沙地卧着,静静地一动不动。我一眼就认出了它,我的高大威猛的天鹅,趴在那里块头也不小。我探头看四周,由近到远,看不到鹅妈、鹅娃的踪影。我决定等一会。可是,等来等去它们也没有出现。带着满肚子的疑惑,我走进宾馆,迫不及待地追问鹅妈、鹅娃的行踪。前台工作人员告诉我,鹅妈被郊狼祸害了,鹅娃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我愣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
慢慢回到溪边,悲哀地看着“我的白天鹅”。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站起来下水了,默默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对我的存在,它丝毫不再在意。
小天鹅从破壳到能飞,要四五个月的时间,这之前很容易成为猎物。鹅妈被袭击时,它是如何展开翅膀去奋力保护?鹅娃当时是已经孵出来,还是没孵出来就跟妈妈一起走了?“我的白天鹅”是如何逃脱了郊狼的袭击?有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作为宠物的鹅爸、鹅妈,翅膀被修剪过,所以它们不能在遇到危险时振翅高飞躲开天敌。
天鹅一般都是从一而终,“我的白天鹅”也许注定一生要形只影单,独身到底了。如果它能与鹅妈飞走,至少它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孕育新生命。我给它们拍的合影,成了它们爱情的绝唱,永远定格在那个生命绽放的季节。我期待的天鹅全家福,成了永远的残缺的梦。
之后的五年里,每逢周末,我都会去看它。我总觉得和它有种默契,我在心里唤它叫“我的天鹅”,它成了我心中放不下的牵挂,一周里不见它,我心里就不踏实。
每次去看白天鹅,我的心都是愉悦的。春暖花开时,我听着欢快的溪水雀跃前行,脚步是轻盈的;冰天雪地时,我走在快到膝盖的雪路上,享受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大暴雨过后,我也去溪边,因为担心它的安全。我喜欢走溪边的小路,边走边看季节的色彩变化,看以不同方式存在的生命。
我常常买好午饭或晚饭,坐在小溪边的长椅上,边吃边看天鹅自娱自乐。我想,它可能对我的脚步声有记忆,或者是以某种方式记住了我,期待我的到来。我每次看它,它会给我展示它各种各样的本领,捕食、单脚划水,或者展开短短的翅膀贴在水面上飞几米。按说,它应该是捕食老手了,但我见过它一头扎到水里,出来时嘴里却衔着一段树枝。它吃玉米时的做法很聪明,先把玉米放进嘴里,然后喝一点溪水顺下去。也许,天鹅习惯了我的存在,常常我还没走到溪边,它就快速游过来,等我给它拍几张美照。
今年年初,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学校停课了,我心里惦记着它,就冒着严寒赶过去,结果没看见它。之后,一连去几次都没见着它。我纳闷,就进宾馆打听,前台说它的主人怕冻坏天鹅,就把它移到室内了。几天后破了冰,天鹅被放回溪里。知道它回家了,我就转来转去地寻找,结果还是没有。一辆皮卡车慢慢开过来,司机探头出来搭讪,我才知道他也在找天鹅,原来他就是天鹅的主人。他告诉我,他把天鹅关在车库里,天鹅很生气,一放回小溪,它就藏起来了。
星转斗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流逝,我们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它继续它的淡定和形只影单,我享受忙里偷闲去陪它。我与“我的天鹅”相伴已经整整六年了。
如今,Sir&Lancelot走了。这次,它不是被郊狼祸害,而是丧身于排水管。它被水冲到排水管里,卡在里面出不来,有一位男士看见了,赶过去救它,但最终没有成功。
这几年里,每次白天鹅向我游过来时,都能及时在排水管那里挺住,把控力很强。我很想告诉它,别靠排水管太近了。每每看见溪水里那个大排水管,我便会犯嘀咕,担心天鹅的安全。但我总想当然地以为,那个排水管对它构不成威胁,竟然从来没去提醒主人安装个防护网,或者采取别的安全措施。
据说天鹅的寿命挺长的,我总想我们还能作伴多年,可是它的生命却定格在了十六岁。“我的白天鹅”走了,去找它的挚爱伴侣了。我想念“我的白天鹅”,但我不希望那条小溪里再有白天鹅。白天鹅需要振翅高飞,在它的世界里飞翔,在它的世界里孕育生命。(作者为外国语学院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