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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未言

作者:英语1702圣可可    
2019-07-01     浏览(569)     (0)

病房外,她踟蹰不定地握着门柄,目光落于病床上苍老的身影,无语凝噎。

病床上,他闭目斜倚,面容枯槁,佝偻龙钟。

是太久不曾好好看他了么,她竟不知自何时起,他的坚挺背脊竟屈若驼峰。

这些年,她费尽心思逃离他的庇佑,离家千里,赴远求学。她以为自己如囚鸟归林,天地广阔任己逍遥。日子过得丰彩充盈,崭新的画面源源不断于脑海中累聚堆叠,足以将过去的种种不堪挤碎至齑粉一片。

她借口学业繁重,节假日亦不曾归来。甚至于他的每月来电,她都惜字如金极其敷衍。一切都好,我还有事,先忙。电波音消,整整齐齐止于十秒。

竟是一错再错覆水难收么。她深知自己远不似少不更事虚荣心作祟故意与他疏离。然每每思及荒唐过往,总不敢直视于他。作茧自缚。她苦嘲。

打记事起她便知,母亲难产而逝,跛足父亲与她相依为命。因着父亲无微不至的呵护,母爱的缺失并未导致旁人所惶恐的心疾。他竭尽所能倾其所有,只为给她力所能及的最好;她幸福快乐得一如童话里的公主,便也常常忘记,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不过是一位腿脚不灵的泥瓦匠。

童话几时化为泡影,记忆镌刻得清楚明晰。那时她刚告别亲密无间的小伙伴们,来到那所赫赫有名的私立中学。城里的孩子果真是不同的,打小锦衣玉食却无丝毫骄纵之气,反倒更为敏而好学。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丑小鸭,与白天鹅们格格不入。每每听其谈论彼此父亲,我爸爸在大学教微机,我爸爸身高一米九,我爸爸是长跑健将……他人的不经意之语却如水蚁密密麻麻覆于她心头啮咬,虚荣之火猛烈燃烧,光焰炽盛,灼得双目空洞迷离。

她说,爸,到学校前面的巷口停下,我多走几步活动活动。她心知同窗们家住四面八方,鲜少有人经过那条小巷。她说,爸,下午不必来给我送饭,我在学校有的吃。其实她常常饥肠辘辘,只为攒些积蓄悄悄买某花哨杂志。她说,爸,前面路口停一下,我想去公共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里磨蹭许久,直到他拜托看守老太太来寻,这才慢慢悠悠走出来。她坐上他的老旧摩托车,望着侧行路上几位同窗嬉笑远去的背影,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自觉瞒天过海,天衣无缝。直到那一天,她一个恍惚将课本落于家中。他送去时她正心神不宁地自习,蓦然瞥见窗边的人影,定睛一瞧,爸!她慌忙正过身去,心跳扑通作响。正待她组织思绪的当儿,窗边同学一声吼,那谁,你二伯送书来了。二伯?她难以置信地走出去,他挤出一个笑,将书给她。没事,回去了。转身拖着他那跛脚,一瘸一拐地离去。

他什么都知道。她心中惊雷阵阵。她那些幼稚荒唐的伎俩,他全都心知肚明。多么可笑。

似是打开了天窗,他规规矩矩照顾着她的尊严,远离她的学校,远离她同窗的视线。

她再不敢同他对视。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熬过中学,找个遥远的城市,逃离不堪回首的一切。

一别便是三年。她痴心沉醉于新世界,除却定期给他邮些吃的喝的,她恍惚以为自己无牵无念。

她忘记了,他半生操劳,日渐苍老,难逃岁月摧残,终究病倒。

肺癌晚期。风风火火赶至医院,却得此晴天霹雳。她想她造得什么混账孽,她鬼使神差地嫌弃他,疏远他,逃离他,却不知竟要失去他。她以为一辈子很久足够折腾,她才刚要回头,就已经来不及了么。

“你是姜哥的女儿吧。我是你邻院的齐叔,二十年前搬到省城的那个。”那人刚从病房出来,一眼认出坐在长椅上泪眼婆娑的她。

她点点头,记忆里,父亲的确曾提及此人。他的昔日伙伴。

你随我来。有些话这里不方便说。

她不记得半个钟头后,自己怎样跌跌撞撞从花园走回,那些字字句句竟如黄蜂嗡嗡不息,盘桓耳边:二十年前,你爸偶然得了个在孤儿院的活计,一月之后,竟领了个枯枯瘦瘦的小娃娃回来,约摸着两岁不到。你爸说,遇见时孤零零的一小人,怪心疼的,就时不时给些小零嘴。哪知活计完了临走前竟拽着不放。心一软,就带回来了。生怕找个媳妇对你不好,一直没娶。也就骗了你,怕你胡思乱想,原是被抛弃的,伤心。好在三岁以前不记事。知道他脚怎么跛的吗?你刚来时,淘气,一不留神窜到马路牙子,迎面来个大三轮竟硬生生凑上去。他拼命扑过去,你安然无恙,他自此成了个跛子。他都没告诉你,怕你歉疚。然事到如今,该说清了……

许久,他从推门声中惊醒,却见日夜以盼的丫头跪于他床前,四目以对,唯有泪流,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