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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文理学院 - 《绍兴文理学院报》

鲁迅牵挂的越地儿童文学家风沙

作者:●谢一彪    
2019-04-25     浏览(332)     (0)


  1942年秋,嵊州连日暴雨,山洪爆发,在汹涌澎湃的洪水之间,一只木盆载着一位身着青灰色长衫的书生,随着涛涛浊浪,时沉时浮;只见他两手紧紧抓住木盆的边缘,无助地仰望着浑浊的天穹,瞬间消融在苍茫的天地之间。这位书生就是风沙,一位被鲁迅所牵挂的儿童文学家。翻开鲁迅的日记,有二处记载与风沙的交往。1935年9月28日日记记载:“得《给年少者》一本,风沙寄赠。”1936年9月19日,鲁迅日记又记载:“得风沙信,并稿,午后寄还,并复。”《给年少者》乃风沙在生活书店任编辑时所写,也由生活书店于1935年出版,该书出版后,就寄赠了一本给鲁迅。叶圣陶为该书作序:“我很怕看见有些儿童读物,把世间描写得十分简单,非常太平。这是一种诳骗,其效果足能叫儿童发觉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的时候,喊一声‘上当’!这一本书却并不然。它把世间如实描写给儿童看,有许多事物都是教科书里找不到的。我愿少年接受这份有意义的礼物。”叶圣陶对风沙及其作品极为推崇,予以高度评价,认为这是一本让人避免“糊涂”的书,有别于其他的“教科书”。
  风沙(1909-1942),是一位充满爱国热情,倾向于革命的进步儿童文学家。他是今上虞区曹娥三角站村人,家住章家台门,原名章维荣,奶名怀庆,风沙乃其笔名。风沙从小父母双亡,由金村的姑妈抚养长大。夫人乃东关马家桥王氏,大户人家出身,是一位轻声细语、温文尔雅的小脚女人,村人称为“怀庆少奶奶”。风沙曾在绍兴省立第五中学读书,尚未毕业就去杭州投考浙江第一师范。由于借用了同学俞祖祥的文凭,读书以及毕业以后一直沿用此名,有时也署名“俞章荣”,风沙乃其笔名。他先后在绍兴和安徽和县等地任教。风沙在安徽和县工作期间,又与教师陈惠珍(又名陈雪泥)结婚。风沙曾经到上海的世界书局和生活书店任编辑,因而与鲁迅有过交往。1936年至1939年,他在上海静安寺附近开办现实出版社,并自任主编,陈惠珍任校对,其时经常与俞崇武、张天翼、谷斯范等人来往密切。风沙的著作除有《给年少者》外,还有《教育断想》 《新少年文学拔萃》 《东北的抗日英雄》共约六、七种。
  《给年少者》之所以赢得叶圣陶等教育家的推崇,因为这是给青少年的优秀读物。风沙与学生初次见面,就开诚布公地发表宣言:“我教学生,从来不用严厉的怒喝和板起凶狠的脸孔给学生看的。我不愿看见孩子生气,消失在我怒目叱咤之下;我不忍将诸位欢娱的幼年时期充满苦味和忧愁。我更不忍将可爱的孩子供我摧残和蹂躏。”应该让孩子成为教师心中最完美的花朵,让教师谱写最美妙的旋律陪伴孩子成长。风沙的教育宣言非同一般。“我深信世上唯有孩子的心最圣洁,人间唯有孩子最天真;‘孩子是人间的鲜花’,你们是人类的核心,你们是我心之依托者。”风沙鼓励每个孩子健康快乐自信,让稚嫩的心灵得到爱的滋润。风沙对奴化的教育制度进行了猛烈地抨击。“我以为中国八十余年来所以受着帝国主义的侵略,二十年来受着军阀的宰割,一半因为失却了反抗精神,若不幸在儿童时期的反抗性,就被导师们所消灭所摧折,那我们的民族将永远地不振了!现代教育所急需造就的,不是一味服从的驯羊而是富有反抗性的分子啊!”孙中山之所以能够领导推翻封建专制统治的辛亥革命,反抗帝国主义与封建势力作战的勇气,就是幼时反抗传统习惯的精神的展开。风沙也告诫服从须正当,反抗应合理,而盲目地服从,只配做奴隶;不问是非的反抗,只能称为暴徒。风沙针对当时陈腐的教学方法,针砭时弊的同时,也积极提出自己的见解。比如,如何写好作文,至今仍莫衷一是。风沙提出作文应该表现自己:“我们作文,必须是:说我们自己所要说的,写我们自己所要写的。这,就叫做表现自己!”风沙这种我手写我心的作文教学法观,不仅当时振聋发聩,而且今天仍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绍兴鲁迅图书馆保存的1939年2月出版的《东北的抗日英雄》,由“绍兴青抗社”出版。“绍兴青抗社”是绍兴以唤醒民众抗日为己任的进步团体,以文艺形式宣传抗日救国,出版《浙江前哨》杂志。印刷者注为“绍兴印刷局”,地址在“小教场”。木刻封面上是举刀跃马的抗日英雄,采用红黑套色。风沙在前言中慷慨激昂地说:“东北同胞受尽了野蛮残酷的压迫和剥削,遭受焚烧、虐杀、奸淫、抢劫,过着惨痛的亡国奴的生活。‘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虽然马占山、李杜、王德林、李海青、冯占海诸将军所领导的武装抗日斗争,因外援断绝而先后失败,然而抗日的伟业并未终止,相反的,抗日斗争更加坚韧而发展,抗日力量更加团结一致。继起了更多的抗日领袖,如举世闻名的杨靖宇等民族英雄,即是最优秀的抗日领袖。而参加抗日的部队,不仅有旧东北军余部,还有反日起义的满洲军,有矢志抗日的义勇军和山林队,有出关杀敌的关内志士,有朝鲜的爱国健儿,也有日本的反正军人。这些力量早已在抗日救国的统一战线下团结起来了,已经组成了不可战胜的东北抗日联军了。在全面抗战日益开展的今天,国家民族的危亡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东北诸民族英雄固然正在领导抗日联军和东北人民与日寇浴血奋战,全国的战士和同胞也在拼掷自己的头颅,流溅自己的热血,为争取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而奋战。”
  《东北的抗日英雄》内容有“小英雄口中的杨靖宇”“记苗可秀——附遗书”“孙殿英”“民族英雄王德林”“抗日联军中的五百个日本士兵”“抗日联军中的女儿们”“李红光烈士传”“史忠恒烈士传”“传显明烈士传”“夏云杰烈士传”“陈荣玖烈士传”等11篇,采用故事形式,通俗易懂,便于讲述传播,适合青少年阅读。其中,《小英雄口中的杨靖宇》,以传记问答的形式介绍杨靖宇,盛赞“杨靖宇等诸民族英雄,即是最优秀的抗日领袖。”而《民族英雄王德林》,对王德林传奇一生予以翔实的记载,对他的人品予以高度赞美:“王德林将军的为人,极忠厚,质朴,沉默寡言,没有嗜好,可以代表一个十足的庄稼老实人……言必信,行必果,个性虽则执拗,待人接物却十分慷慨义气,透出英雄本色。他不治家产,四十年前没有私产,干了四十年也没有私产。他常说:‘国土都丧失了,东北民众当了亡国奴,大家应该有钱的拿钱,没钱的拿命,一切统统贡献出来,作收复失地的斗争,才是正经。当了亡国奴,有私产也不是光荣,不能生受的。’”书中的诸多人物血肉丰满,惊天地泣鬼神,无愧为红色的爱国主义教科书。
  《新少年文学拔萃读本》是一本进步的国语读本,也是及时的国难教材,适用于初中以及高小学生使用。该书在《序》中直言:“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今日,在救亡图存的教育目标下,无疑的,学校的全部课程早应有彻底的改组了。”风沙阐述了《国语》 《社会》等教材根本变革的必要性,要用国防的现实的教材取代陈腐的奴化的老古董式的教材。《读本》共选录诗歌、小说、戏剧、杂文等43篇,每篇文末都有注释,文意说明,参考资料,问题解答等四项,内容涉及农村生活、工人生活以及两种战争(“九一八”事变与“一二八”事变),具有深刻的现实性与可读性,也便于学生自学。《上海大晚报·火炬》专栏对《读本》特点的评介归纳为四个:一、解剖社会,暴露黑暗;二、指示民族的危机,世界的动向和大众的出路;三、反帝和反封建的;四、鼓励前进的勇气,激励为社会牺牲战斗的精神。并推介“每一篇文章至少可以使青年的心激起一点波澜,认识一点世界,辨明一些是非与黑白。”《读本》出版于1936年5月,第二年全面抗战爆发,所以它对于国人的警示作用不言而喻。
  1939年,风沙因出版抗日进步书刊,被租界工部局逮捕,后来虽经保释出狱,但出版社却被查封。风沙和陈惠珍无法在沪上立足,就返回上虞老家短暂逗留。1940年,风沙在天台育青中学任教,后在天台城中开办“广播书店”,又因出售红色书刊而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关押。因屡遭挫折,受尽折磨,风沙患了精神分裂症。1942年夏,出狱后的风沙在嵊县开元镇附近一边养病一边从事写作。后来,又迁移到表弟张圣观所执教的小学暂住。杜风后来成为儿童文学家,也是风沙的崇拜者,抗战期间曾与风沙有过较为密切的交往。时抗战已进入艰苦岁月,日军侵占中国大片领土,沪杭甬铁路沿线城市无均惨遭沦陷。杜风恰好在嵊县开元镇清波中学读书。清波中学校长治学严谨,管理有方,思想进步,学校也颇有名气。有一位黄继瑛同学,经常在报上发表一些文章。黄继瑛约杜风到校人私人书斋借书,发现了一些当局查禁的书刊,其中就有一本《给年少者》,书的封面早已撕去,重新用白报纸裱装。书脊上残留着一些红与黑的颜色,作者就是风沙。杜风贪婪地阅读了这本书,文中讲述了曹娥江边小镇的故事,记述了一位乡镇教师热爱祖国,痛感民族灾难深重,精心培养青少年一代的曲折经历。文章针砭时弊,宣传抗日的激情,其见解精辟入理,写得质朴生动。该书迅速在几个进步的同学中秘密传阅,它犹如一颗火种,将学生的爱国热情点燃起来。杜风等进步学生秘密成立“齿轮读书会”,并在校外设立会址,还编了会刊。从此,风沙成了学生崇拜的偶像。
  1942年夏天,传说校园玉米地里,躲着一位“疯子”,是上虞曹娥人。因为好奇,杜风一行遂偷偷前往窥视,杜风与同学出校门往右拐,穿过操场就是田野。沿着杂草丛生的田塍路,拨开两边挡路的玉米叶子,悉悉索索地往玉米地里钻,约摸七八分钟后,浓绿中隐约见到一间简陋的竹篱草舍。这里原是农民看守玉米的临时住处,后来成了风沙的栖息之地。杜风等十多个同学都战战兢兢地站住,不敢再往前行。偶儿听见草舍有一点响起,都以为“疯子”要出来,慌忙你推我搡,拼命往后逃跑。但又不甘心就此作罢,杜风遂与一位胆大的同学,鼓足勇气,走近草舍,站在离门口仅数步的地方,侦察屋里的动静。发现里面的风沙,正在奋笔疾书,旁边堆着一摞书刊,风沙时年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相貌清秀,面色苍白,略有浮肿,穿着一件灰色长衫。风沙发觉有人窥探,朝杜风等人看了一眼,颇为迷惑。时中学生穿着黑色制服,胸前佩带符号,乍看颇似警察。风沙招呼杜风等人进来,但杜风却不敢进去,胆小的同学四散出逃。风沙无可奈何地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自顾自地写作。事后黄继瑛才告诉杜风,此人正是风沙,刚从天台监狱出来,躲在这里养病,不准同学前去打扰。后来,因局势紧张,学校被迫解散,“齿轮读书会”的同学有的参加新四军,有的到外地求学,从此再也无缘与风沙见面。杜风爱上儿童文学以后,从未放弃打听风沙消息,也曾写信给当年的朋友询问,甚至向从事儿童文学的熟人打听,回老家曹娥也特地下车询问,均杳无音信。
  1942年秋季因山洪暴发,风沙竟在水灾中失事。张圣观看见风沙坐在一只木脚盆里,随水漂走。风沙呕心沥血,对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的胜利坚信不疑,可惜未能看见日寇的投降和新中国的成立。国民党当局的迫害,个人遭遇的坎坷,疾病与贫困的折磨,犹如一股混浊的激流,无情地吞没了风沙。风沙遇难时,年仅3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