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民族大学 - 《云南民族大学报》
一棵竹子
如果竹子会说话,它的声音是怎样的?它又会说些什么?当它说起居住在它脚旁的那户人家时,会以什么样的语调,我想知道。
至少不会说坏话吧,毕竟我家里的人都没有招惹过它,它只是挨着我家站着。公鸡母鸡大鸡小鸡黑鸡白鸡,都以其天然的肥料来报答它夏季时提供的阴凉。它们的感情也不错。它应该是快乐的吧。想想我曾伤害过它,用刀劈砍它的皮肤和四肢,当时肯定很疼吧,说不定它还偷偷哭鼻子了,沙沙的响声就是对我的控诉,它还年轻,不懂得隐藏悲伤。
我很少抬头看它,即使是从它的身边经过。人是视觉动物,不管是俊男美女,还是艳丽花朵,人都愿意将目光停在其上,而这棵竹子显然不在其列。我肯定忘了,我和它是一类的。当我忽视它的时候,它是否在心里暗暗笑我?我或许连这棵竹子都比不过。夏天的太阳是毒辣的,将大地上的一切都当做了它烧烤的对象。我蹲在竹子下乘凉,它在排斥我,我知道,因为竹枝一直用力戳着我的背。
有闲心注意它的时候,会骂它不争气。白阿婆家后面的竹子每年春天都可以有很多的竹笋冒出来,那么好的东西啊,我一口都吃不到。我妈说,我家旁边的竹子是苦竹,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看颜色就可以区分,苦竹的颜色更深些。苦竹也是有笋的,只不过不能吃,或许它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努力地给自己披上深绿的外衣。这点倒是挺聪明的,和人一样,知道某一方面的弱点,扬长避短。
村庄里有许多竹子就在大路的下侧,每当我从外婆家外面搜寻我家时,都会被葱绿的竹子挡住视线。为什么我家旁边会有一棵单独的竹子呢,并且还长得歪歪斜斜的。或许几十年前的栽竹人手里仅剩这一棵,回家时顺手就埋在土里了吧,也可能当初那一个栽竹人,忙活许久,想偷个懒,就没好好种植它。也许,是这棵竹不甘平庸吧,在将它种下的那个夜晚,借着月光下的余晖,偷偷地溜了。它想做一棵最不被打扰的竹子,因此安身到了村庄的制高点,那个时候它的脚下并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它很满意。
多年后,这棵被时间遗忘的竹子,听到了人的喧哗声。它不再肆无忌惮地长枝叶。有一个男孩或许是隐隐觉察到了它的抵触,在一个午后没有任何理由的砍掉了它的一只手臂。从此,它成了残疾的竹子。或许,他已不再记恨那个男孩。但那个曾经在八岁时能隐约嗅出一棵竹子怀有敌意的男孩,十八岁时已失去想嗅出自然心意的热情。它觉察到男孩的心冷得像冰,却也热得像火。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它想着,也释然了。
一旦沾染上人的味道,竹子就没有办法离去了,竹子并不属于任何人,至少它不是,没有人说得清楚为什么在原先野树扎堆的地方会有一棵竹子存在,似乎是理所当然,但却又格格不入。
我看着它,不言语,默默地坐在它的身旁。
我忽然闻到眼泪的味道,来自一棵竹子。(李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