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老 桂
作者:工商1702周誉华
再次走进这座普通的南方小院的时候,已融进了八月的风。门是哑的,在数年的缄默里愈发沉稳。只有一条短窄的石子路,在繁芜的荒草中渐渐隐没。有些许稀疏的光,从满院的浓绿里透出来,如新生儿的胎发,带着一味安详妥帖的青草气。我踏上那条几乎被绿湮没的小路,望见丛绿之中,一株老桂树枝叶绰绰,安然伫立,与记忆中那个身影慢慢重叠。
老桂树在院子的东南角,不到季节时,是乘凉逗鸟的好去处,而到了季节,软香牵风,整个小院都氤氲着明媚的桂香。桂树是爷爷年轻时,悄悄逃了田活,趁着傍晚的时光种下的。记忆里的老桂树下,安置着我和爷爷所有的时光。他从容睿智,奇形怪状的野草都能说上几嘴;也会带我看小狗崽悄悄睁开水汪汪的蒙着白雾的眼;有时却童心未泯,玩捉迷藏躲在角落,任我把小院找个遍,惹得我嗔一声 “臭阿爷”。渐渐地,我终于肯耐下心来和他一起消磨下午的时光,他说,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每年到了季节,摇桂花几乎是必备节目了。老桂树的枝干是撼不动的,爷爷黝黑有力的手握着一根青竹顺着枝干使巧劲。他说:“树也有脾气,不顺着敲,花都不香咯。”金色的花铺了一地,也兜头撒了我一身,眉眼鼻尖都被香气缠住了。我还不尽兴,半蹲着用衣服的下摆作兜往里拢花,边拢边掉,短窄的石子路掉满了我的花,我深嗅一口,的确比外面的花要香上许多的。
相比起摇桂花,我更喜欢“吃”桂花。糖渍桂花和干桂花简直是人间珍宝,香气比之前更为盈润饱满。爷爷会在炒年糕时撒上两把桂花,莹白的年糕将糖渍桂花包融进去,干桂花又彻底勾出了残余的香气,再撒上白芝麻,香甜的气息能一直浸到梦乡里。偶尔我也不太满足,摸进厨房偷偷喝一口爷爷的桂花小酿,甜中带辣的味道非常独特,很有滋味,只是被爷爷发现之后免不了一顿臭骂。
时间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树也是会老的啊。他躺在病床上,神色安详。大概常与草木打交道的人都会变得从容,尽管病魔已经爬上他苍白的发,他仍微笑着告诉我这是人之常情。年幼的时候没有太多悲伤,甚至还有一丝释然,他这样从容的人,不该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他该做他意气风发的将军。只觉得他要将自己藏起来,也总会回来吧,就像他每次从不知名的角落跳出来吓我一跳。
可是他没有。
无数次回看,小院仍是这座小院,老桂树枝叶繁茂,没人打理倒也不算落魄,仿佛一切从未改变,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失去了。倘若老桂会言语,大概也要叹口气。攀着他的肩膀长大,送他远去,大约离别才是人生真正的常态吧。我抚了抚老桂,权当是一个不大正式的告别,轻轻合上小院的门,悲喜都淡了。
门外,草木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