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学 - 《安徽大学报》
《草木情怀·人生至境》序 疏延祥
这是一本以大学生为主写的自然文学(NatureWriting)作品集,它是我《文艺评论》课程的学生作业,分别是安徽大学文学院2012、2013、2014级学生和2014级研究生创作的。我在布置作业时,要他们写出对一种植物的感受。在此之前,我会讲授植物和文学、文化的关系,《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现当代文学,都有植物的身影,历代先贤和文人墨客都曾倾情于植物。在同学们有了一定的理性认识后,我还带他们游览磬苑、龙河,实际辨认多姿多彩的植物。因此,他们多能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写出他们和植物的故事,有的还从文化和文学出发,引经据典。
什么是自然文学?程虹先生说:“从形式上来看,自然文学属于非小说的散文体,主要以散文、日记等形式出现。从内容上来看,它主要思索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简言之,自然文学最典型的表达方式是以第一人称为主,以写实的方式来描述作者由文明世界走进自然环境那种身体和精神的体验。”所幸的是,这些学生都是以第一人称,以散文随笔的方式,写出了自己和某一种植物的感情、故事,符合程虹的要求。
程虹曾经在一篇文章中举了托尔斯泰和孩子们在林中散步聊天的例子,面对孩子们提出的诸如“为什么要唱歌画画”的问题,作者想到这是一个“何为艺术?”的问题。他以椴树为例,向孩子们解释并非万物都有实用价值,自然就是美。比如椴树不仅仅是为了盖房,还有其美。夏天的椴树绿叶繁枝,很美,所以美与实用无关。当然,写植物,认识植物也可以从实用的角度出发,不过植物的美往往和实用关联不大,甚至完全没有联系。但要认识到这一点,需要一个过程。本集作者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学生,他们还没有走出校园,进入真正的大自然,因此他们写瓜蔬、葛根、野菜、红薯,都和美食有关,没有完全做到脱离实用的目的,把植物看成审美的对象。这不要紧,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和知识的增加,他们对自然的神奇和美丽一定有更多感悟。其实,他们现在对这些和人类实用有关的植物已有了美感,这从他们描述性的文字可以看出来。
自然是美的载体,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知北游》)虽然大自然一花一世界,妙不可言,但这种美还是要通过语言表达出来。而且自然蕴含的美相当一部分是通过植物的形态表现出来的,从植物的角度切入自然,无疑会有丰富的世界。在这本自然文学作品集中前三部分《花卉篇》《草木篇》《果蔬篇》,同学们写了《诗经》中的“葛”、“桃”、“木瓜”、《离骚》中的“木兰”、“飞蓬”,还有古典文学中的桂花、杨树、腊梅、榆荚,还有乡土植物红薯、菱角、槐花、丝瓜等等,甚至以“父亲的菜园”为题,文字有朴实的,也有优美的,也有两者兼顾的,都很投入,有感情。
王阳明的《传习录》里记载了一次与朋友同游南镇,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阳明回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以前把这桩公案当成典型的唯心主义,我觉得,这里最重要的是“来看此花”四字,西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在《史记》第一百二十九章“货殖列传”中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古今一律,当代人和古代人一样在逐利的道路上奔忙,很少有人能停下脚步,“来看此花”。在我看来,自然是解毒剂,她能让人从名缰利锁中解脱出来。一个有审美情怀的人才是真正健康的人,现在,“亚健康”的人很多,我觉得,最好的药方是大自然。但是,自然无知无欲,要想转变成审美的对象,还得有自然的知识,所以,我要学生认识植物,尤其是校园植物。在我看来,认识是第一位的,审美是第二位的。正如程虹所说:“自然文学之所以能够成为文坛中的常青树,就是因为它以自然为研究对象,又加入人的审美情趣。常青树要依靠自身力量,不断除去枯皮,增添新叶。人则通过观察树的变化产生新的心灵反映和审美见解。由此一来,便形成了自然与心灵、景色与审美的良性循环。所以,不妨说,自然文学的历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美学进化史。”要想写出自然文学,不对自然进行一番研究,是不行的。本集《品读磬苑》也是命题作文,但可以看出,通过我带学生走出教室,他们已经在校园里有了发现。
美国自然文学作家克鲁奇说:“一个对自然史毫无知晓的人无权称自己是一个现代人。”这里的自然史是大自然的历史,也是一年四季物种的生长史。克鲁奇为了实践自己的理论,在乡间购置了房屋,记录春天花何时绽开,树上叶何时露芽,候鸟何时从南方归来。湖泊池塘,溪谷山峰,鸟巢蚁(,皆有其美。我觉得。中国的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范成大、梅尧臣、袁宏道、李渔都有类似克鲁奇的一面。中国自然文学历史悠久,历代都重视树木,夏朝以松为国树,商朝以柏为国树,汉朝以榆为国树,世界上最早的植物园是汉代上林苑,司马相如还写了《上林赋》。我在《文艺评论》课程中,也以树为题材,比如黄山栾树在古代也叫大夫树,根据《春秋纬》:“天子坟高三刃,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因此每届《文艺评论》课的学生,我都和他们在黄山栾树下合影,并赠诗:“大夫树下后生来,寄语诸生学俊才。宏任终将为汝辈,业成展翅上高台”,既让他们认识磬苑一种树木,也激励他们,树立人生远大理想。
我不是克鲁奇,也不是陶渊明,但我希望把一粒热爱自然的种子栽进学生的心灵,让她开出绚丽花朵,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