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大学 - 《聊城大学报》
曲艺文本的源流探析
作者:音乐学院 贾振鑫
曲艺文本是曲艺演出的文字脚本,亦是区别于曲艺“舞台呈现”的“文学”艺术形态,是在曲艺发展过程中,随着文字的产生及熟练应用,曲艺创作分工渐趋多元化而出现的。
从曲艺的源头看,“说唱文学的原生态,可以上溯到人类社会的蒙昧时期。自从劳动创造了语言,随着人际交往的扩大,人们彼此之间交流时,为了更好地绘事状物、传情达意,有些人将语言由自然形态上升为艺术形态,使说话逐渐技艺化。这样,便产生了最早一批以说唱为能事的人和他们所说唱的口头文学作品。”这些口头表达还没有形成书面文字的作品,还无法称为“文本”。最早的曲艺文本,很多人认为是《荀子·成相》,但学界多有争议,陈汝衡认为此作是“模仿劳动人民的歌曲,来宣传他的政治哲学,但并不是劳动人民自己的文字”,并且反驳了该作因为字句长短,换韵的地方定型化而类似弹词或莲花落的观点,认为弹词的成形期不会跨越《荀子·成相》产生的公元前238年到明代中叶的漫长时期。著名曲艺学者倪钟之也认为,“就《成相篇》的内容讲,则更是接近瞽矇讽谏的内容。”“从《成相篇》的形式研究,这种排列整齐的唱词,显然是一种对民歌的拟作,虽然具有一定的说唱因素,但究竟还是一种民歌风格,并不完全等同说唱艺术。因为从民歌至说唱还有一个转变过程,这种转变以说唱故事为标志,而《成相篇》最多也不过是这种变化过程的一种过渡形式。”可见,倪钟之虽然肯定了《成相篇》中的曲艺元素,但是仍然没有确定它就是最早的曲艺文本,并且,与陈汝衡的观点亦有相同之处。
唐朝的变文,是源于敦煌考古的发现,是目前所见最早的曲艺文本,为各界所公认,且存量极为丰富。由姜昆、董耀鹏主编的《中国历代曲艺作品选》亦是从唐朝变文的选择开始的。变文的说唱形式有两种,只说不唱与有说有唱。唱词以七字句为主,五字句、六字句为辅,偶句押韵,一韵到底,或者每节一换韵。“这种以七言上下句为主的变文,对后世的诗赞系曲种影响很大,如明代的词话、宝卷、清代的鼓词、弹词等曲种,都是与唐代变文一脉相承的。”宋朝时期,城市经济的繁荣带动了市民群体的迅速扩大,以北宋的都城汴梁、南宋都城临安为中心出现的勾栏、瓦肆,成为了曲艺艺人的主要演出场所,曲艺突破了宫闱、寺庙的限制,走到了百姓身边。“不但艺人们保留了他们许多专业性的话本,关于说书资料存的很多;而且这些话本尽有经过文士们的润饰和加工的。”
“元代在民间说唱方面依然是承继宋人的遗产;而一向专替艺人编写剧本、话本,由文士们组织的书会,不但继续存在,似乎格外发达。”这一时期,董解元根据唐代元稹一篇不满3000字的传奇 《莺莺传》,改编为5万多字的《西厢记诸宫调》,在主题思想、人物形象、艺术结构、语言特色等方面赋予了新的特点,被世人称为《董西厢》。明代章回小说的讲史是比较多的,万历年以前,《水浒传》的故事以弹词的形式在民间流转,后来散文本的《水浒传》广泛流传,说书艺人都开讲《水浒传平话》。《三国》的故事也常常作为演出的内容。这类故事先是在民间传播,后被说书艺人作为说书素材,又形成了话本,再由文人的润饰加工,而成为被人阅读的章回小说,其中,说书艺人丰富内容的创作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明成化刊本说唱词话丛刊》,是明成化年间永顺堂刻印的(1973年上海文化保管委员会影印出版),配有大量插图,1967年上海嘉定东公社在对宣姓老太太墓葬的挖掘中,发现随葬词话刊本共计12册,一说为16种,包括:与三国故事相关联的《花关索传》一册,由出身传、认父传、下西川传、贬云南传组成;和包公案相关的有《包侍制出身传》《包龙图陈州粜米传》《仁宗认母传》《包龙图断曹国舅案传》《包龙图断歪乌盆传》《包龙图断白虎精传》;还有《薛仁贵跨海征辽故事》《石郎驸马传》《刘都塞上元十五夜看灯传》《开宗义富贵孝义传》《张文贵传》《莺哥孝义传》。这一发现,对于曲艺、文学、戏曲、版画研究,意义重大。
明末清初的贾凫西(1590—1674),名应庞,字思退、亚藩,号凫西、澹圃,别称木皮散客或木皮散人,山东曲阜人,是著名的“木皮鼓词”作者,著有《木皮鼓词》及《澹圃恒言》。1982年,齐鲁书社出版了关德栋、周中明校注的《贾凫西皮鼓词校注》一书。贾凫西,曾经为官直隶固安县令、部曹、刑部郎中,后归隐田园,创作的长篇鼓词《通鉴段》,一说《历史鼓词》,为世人所熟知。这部作品,语言生动活泼,没有文人学士的辞藻堆积,思想上具有现实意义,人物设计忠奸分明,是非明辨,赢得了世人的喜爱。孔尚任的《桃花扇》中选用了其中以《论语》为素材的《太师挚适齐》。刘鹗笔下的鼓书艺人黑、白妞,也是因演唱贾凫西的作品而声名鹊起。贾凫西不以曾经为官自囿,手持鼓板,边敲边唱于闹市庙堂,村头街巷,据传说,他的演唱感情投入,如泣如诉,情至深处声泪俱下。贾凫西演唱鼓词不计名利,“他不顾‘冬月寒天,荒村野店,冷炕无席,单衣不掩,一似那僵卧的袁安,嚼雪的苏武’。以这种不惜自我牺牲的无畏精神,使他在‘十字街坊几下捶皮千古快,八仙桌上医生醒木万人惊’。”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贾凫西作为曾经身为高官的大知识分子,能够有此举动,实为难得。清代中叶,郑板桥创作的《道情十首》在淮扬一带风靡一时;稍早一点的蒲松龄,作有俚曲15部,其中以《墙头记》《磨难曲》等最为著名,据陈汝衡《说书史话》介绍,他还作有鼓词《东郭先生》,但未见有演出面世,只有文本供阅读。
清代的“子弟书”由八旗子弟创制,是乾隆至光绪年间兴起的一个曲种,初为旗人士大夫阶层自娱自乐,后流传民间,有东城调、西城调之分,唱者自击八角鼓伴奏,并辅以弦乐。2012年12月,黄仕忠等编纂的十卷本《子弟书全集》,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收录子弟书520余种,存目70余种,是迄今为止篇目最为完备的整理本。世人熟知的鼓曲名段 《剑阁闻铃》《丑末寅初》《大西厢》等皆出自子弟书。京韵大鼓、梅花大鼓、梨花大鼓、奉调大鼓、河南坠子等曲种都有源自子弟书的唱段。子弟书的衰落,源于过度的追求雅致,离人民的生活越来越远,导致作者与观众的双重流失;也有人认为子弟书的没落是因为北京城“趋雅”的士大夫阶层的消亡。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子弟书吸引了大批文人的介入,创造了曲艺创作的高峰。据相关资料,这一群体约有四十人,其中以罗松窗、韩小窗、鹤侣氏、喜晓峰最为著名,由于旗人子弟被清规戒律所限,不能从事卖唱的职业,或者是出于自娱自乐的目的,他们的创作不以真名示人,只有其字号镶嵌在卷首或卷末的词句中,如《红拂私奔》的卷首写道,“寂静松窗闲遣性,写一代峨眉领袖女英雄”;再如《长坂坡》结尾的词句,“闲笔墨小窗泪流托孤事,写将来千古须眉愧玉容。”等等,皆是此意。从常常以“闲墨”示人来看,子弟书的作者不同于埋头苦读的传统文人,他们身为旗人子弟,有着与生俱来的特殊权利,不用专于学术研究,有的是闲情雅致,把诗情画意汇聚在子弟书的创作方面,所以他们的卷首或结尾总有“闲笔、闲墨”的解闷、散心之意。子弟书的词句讲究,以七字句为基础,并多有衬字句出现,每80句或88句为一回,一般篇幅为一回至数回不等,最长的《全彩楼》有34回。这些故事,有的取材于当时的戏曲剧目,如 《打面缸》《连升三级》;还有的取自章回小说,如《红楼梦》《水浒》《三国》《金瓶梅》的故事等;也有的属于自创的作品,基本是排解心情的感慨之作,如《为票傲夫》《官衔叹》等。曾有人将子弟书与唐诗、宋词、元曲并列为中国文学的“四大瑰宝”,足可见这一形式的影响力之大。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曲艺迎来了新的发展高峰,刘洪斌、刘学智、何迟、夏雨田等一批有知识有文化的作者,进入到了曲艺的创作队伍,增添了曲艺的创作活力,提高了曲艺作品的文学性。而且,最鼓舞人心的是,老舍、赵树理、王亚平等文人大家,把创作的笔触伸向了曲艺园地,这种示范引领效应一经发酵,对于曲艺社会形象的塑造作用巨大。这一时期,出现了专门的曲艺作者,大部分曲艺院团都配备了专业创作人员,很多人借助于写作成为了明星,如写相声的何迟、写鼓曲的石世昌等。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曲艺在迎来新的发展高峰的时候,没有再看到文人大家出现在曲艺作者的行列,而且,梁左等一批曲艺作者羡慕于影视业经济利益的转身离去,从很大层面讲,也是导致曲艺文本创作乏力的原因之一。
总之,梳理曲艺文本创作的源流可以发现,文人阶层介入曲艺创作,是曲艺事业自身的发展对文人阶层具有了足够的吸引力而产生的,经历了由少到多,由业余到专业,由自娱到娱他的发展过程。文人阶层介入曲艺创作,从作品的数量、质量,以及产生的影响来看,极大地促进了曲艺事业的发展进步,为后世研究曲艺留下了宝贵财富。更为重要的是,从曲艺的发展趋势看,文本创作之于曲艺内容创新的重要性作用日益凸显,曲艺创作的专业化也是曲艺新业态的一大特征。
(音乐学院 贾振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