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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学 - 《安徽大学报》

佛子杏 白 宇

2016-10-31     浏览(166)     (0)

这篇文章讲述了作者对外婆家门前杏树的回忆,回忆了外婆家的温暖和杏树带来的美好。杏树已不在,但作者对它的记忆和思念永远留存。


  印象最深的水果是杏,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曾经外婆家门前的杏树最多,而我最思念的人也是外婆。
  逢年过节的时候,按照惯例,我和母亲总要去外婆家拜访,相比较奶奶而言,我更喜欢外婆。因为无论我做错什么,外婆总是护着我,她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而奶奶会在我打翻花盆的时候显出一丝愠怒之色,在心智幼稚的孩童眼中,这样简单的对比已经足以让我的重心偏向外婆那一方。
  记忆里的外婆,我每次刚一踏入外婆家的小门,总会端出黄澄澄的杏子给我吃。所以暑假的时候我总会催着母亲去外婆家,尽管路程要花一天的功夫,但那时的期待会远远超过舟车劳顿的疲惫。外婆家原来住的是楼房,可是因为我格外喜欢杏的原因,她搬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山上,只因为那里的三间平房前面有十几株枝繁叶茂的杏树。外婆搬来之后,还整理出一片空地作为花圃,里面种满了数不清的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朵。只是因为我喜欢。
  我和妈妈到访外婆家,她总会留我们住两月有余,因此春寒料峭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最先开放的杏花,粉红色的小花点缀在枝头上。那时刚刚学了水粉画,觉得这样美丽的花朵就像是从画里面长出来似的,因此会仰着头看好一会,一树的小粉红,在塞上盆地间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地发着抖,但是外婆说,那是杏花在拼命找寻着阳光,以获得蓬勃的生长。哦,外婆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喜欢暖着看这个世界,而我喜欢冷着看这个世界。周围的邻居们都称呼她佛子。在方言里这个“子”字应该读轻声。大概他们也感受到了外婆的为人处事是暖着人的,整天都是淡淡的笑,就像一尊佛。凡属果树的花朵,大抵都是小小惹人怜爱的,但是十几颗杏树连成一片,总是让喜欢鲜艳颜色的我也激动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果现在的我身临那种场景,是忍不住引发一段情思,勾出一段遐想的。但是外婆去世之后,后来的房客无心照料杏树。当年的粉红色如今只剩下了几株枯树桩子,只能开在我的梦境和回忆之中了。
  杏树开花,一般会持续数日,因为杏花虽有集中但并不同时开放。和其他果树相比,杏花是最惹人遐想的一种花朵,因为它的颜色嫩而不娇,雅而不庸。之后就会在冻人的春风中坠落下来,在地上铺得零碎。每到这个时候,外婆总会收拾几瓣干净的花片,晾干了给我做一个小小书签。她知道这样的小玩意,我可以欢喜一个下午。杏花落后开始结出小杏子,豆粒般大小,绿得深沉,顶着花苞长出来,此时杏树的叶子也开始生长。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离开的时候。等到暑假回到外婆家,远远地看去,三间小房子掩映在杏树绿色的阴影里,好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我把它形容为杏花源。外婆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因为她只是一个朴实的妇女,小的时候因为贫穷没有上过几天学校。但是外婆有一个坚持一生的人生准则,那就是善。
  外婆是格外珍惜这些杏树的,当我小时候因为淘气而踢打树的枝干时,她会立刻放下手里的营生来阻止我。杏树旁边有一个她亲手垒砌的小鸡圈,她会收集一些肥料来供养杏树。秋天叶落的时候,她会把落叶收集起来,整齐地码成一个一个小垛,以求来年又一次的枝繁叶茂。
  杏子刚长到食指肚大小的时候,就可以吃了。虽然那个时候的杏,青涩无比,实在不能用好吃来形容。但是吃上去的口感是脆的,连肉带核都可以一并吃下。再稍稍长大一点,杏核变硬,就是真正的酸涩,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满口的酸味让你无法下咽。这个时候就要耐着性子等到杏子完全成熟,酸涩的程度降弱,才可以吃。
  杏子完全成熟的季节,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最不开心的时候。开心的当然是等待了一个夏天的果实可以收获了。不开心的是外婆家的杏树因为根大叶茂,果实香甜,远近闻名,总有一些顽皮的孩童前来拿着杆子拍打树枝,希望捡一些杏子回去,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像愤怒的小狮子一样与他们打架,因为在我那时的眼里,这是陪伴我成长的伙伴,是我的私有领地,是我自己的“杏花源”。不许外人染指。而外婆在这个时候却表现出了与春天格外不同的态度,她慷慨地将已经打下来的杏子分发给他们,尽是一些黄的纯粹的果子,以至于到最后连大人们也来尝鲜。外婆也总是微笑着让他们随手捡拾采摘,为此我总是气得流泪,感觉自己的私人宝藏被抢走了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一方面为了自己的幼稚感到滑稽可笑,另一方面也感叹外婆的善良,她总是那么不计回报,慷慨为人,善良为世。我也蓦然之间明白了外婆“佛子”外号的由来。老家的人们喜欢以外号来区分人,从一个人的外号上一般就能看出他的性格特点。“大手脚”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酒鬼,“小母狼”是一个泼辣的市井中年妇女。只有外婆的外号显得温和而可亲。她会经常给邻居做自己拿手的面食,她会经常代为照顾别人家出差留下的小孩子。正如事后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像我解释道:“杏子太多我们自己吃不完,熟透了会落下烂掉,那才是真正的浪费。”外婆的人生哲学是与人方便,与人为善。这样的心胸,当时的我自然无法理解,外婆家的杏园也是别人家的杏园,是大家的杏园。
  外婆在把杏子给人分享之后,她总会搬出一个大的红色瓷盆,里面是早已经洗好的杏子。与给别人不一样的是,里面的果实都是精挑细选,红色与黄色交织,熟得发红,透得发黄,自是比别人的更加香甜。后来我才知道那样的果实通常是掩藏在树梢的最高处,外婆经常是在我睡下之后去拿着长杆轻轻拍打,为的就是给我一个惊喜。那个红色瓷盆是她年轻时候的嫁妆。
  如今,外婆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但是她“佛子”的称号现在还时常被当年的老邻居提起,人们可惜她的离去,感激她曾经分出去的那一份份微小的善意。杏在我的眼中,只是用青春的色彩锁住记忆,用猎猎的红来寄托思念,用敦厚的黄沉淀完成一个杏核。我曾经用那个杏核和外婆玩抓骰子的游戏。
  杏果流香,佛心留善。我想念外婆,想念外婆家的杏,那是可以沉静我心田的最初的杏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