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凉夜
作者:人资1501狄璐屹
在高挂的圆月下,整个村庄都是沉默的。华强的步子重重地跺在松软的土地上,湮没无声。额头上的伤口才刚刚干涸,医用酒精中混着的血腥味反倒更加浓重。
他额头上整整缝了八针,那个老医生一边缝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这又是何苦”,华强想牵起嘴角笑一笑,可卖力了半天,局部麻醉的效果太强,他笑不出来。
是啊,他又是何苦,明明有大好前途,非要跑来大山当一名乡村老师。在来到大山以前,他一直以为孩子们是没有机会上学,可是现实告诉他家长们对于学习的认可比机会更难。就好比在今天那个恃酒行凶的醉汉看来,让能干活的大孩子上学就是资源浪费,无论他多少次上门劝说,对方由一开始的陪着笑脸到后来冷眼旁观,最后是今天喷着酒气,红着眼的破口大骂。伴随着酒瓶呼啸而来的,一声怒吼的“老子家事要你来管”,华强直直地站着,半个月以前,和眼前狰狞的五官肖似的小姑娘低着头,窘得满脸通红却还是轻轻地说“老师,我想念书”,然后有眼泪大颗地砸下来,他接住了她的绝望,但当过去和现在的血色世界重叠起来后,额头上滚落的只是华强的热血和由衷的无奈。
在他进山之前同学们都夸他是个英雄,敢吃苦、敢奉献;父母只让他不要顾忌放手去做,因此他凭着一腔孤勇,倒也能开开心心教得有滋有味。每天早早起床领着那帮眨巴着眼睛的小孩板板正正地读着书,还暗暗盘算着哪个聪明能去市重点。可在教了一年书以后,华强发现许多学生并没有如他所预计的那样继续升学,初中就是这些孩子学历的终点,更有甚者初三就已辍学。他们像浮萍被迫追随着他们父母的指令,在家帮忙照顾弟妹或者外出务工,浑浑噩噩地依照指令走上父母给安排好的人生之路。
有一次华强和同事撞见隔壁班一个中年妇女领着蔫蔫的男孩出了教室回家,竟然连书包也没拿,好奇问了一句,老同事只是抄着手无谓地瞥了眼“不念了呗”,转身就走了。华强惊异于众人对于辍学稀松平常的态度,继而又心疼那个瘦黑瘦黑的男孩,他分明看见那孩子急促地对他妈做了个拿书的手势,可是妇女只是拍了他一下,紧紧地拽着他往外走。华强知道,不把书带走是可以返还一点书费补偿的,可是那个男孩再没了一丁点学习的机会。
他开始艰难地劝说,劝说那些把读书无用挂在嘴上的家长,好似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去改变那些孩子们的人生轨迹。
今天酒瓶砸完后的一片静寂中,华强听到了碎渣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清脆脆的。醉汉瞪大了眼睛,终于醒来似的不迭道歉,他还是直直地站着,最后等到对方松口。他记得自己好像冲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笑了笑就走了,或者还摆了摆手,让她去他那拿书,拿血换来的胜利尤为惨淡,他当时倒笑得挺开心。
华强抬头看看月亮,有幢幢的树影倾泻在路上,压在他身上,仿佛要把他拖入黑暗的深渊中,他把步子稳稳地踏下去,缓慢却坚定地走向那个沉睡中的村庄,马上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