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大学 - 《云南大学报》
师 魂
作者:王 彬
大凡学子的母校情结,实际就是对师长的感恩情怀,是岁月无法稀释和消弥的特别情愫。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就读的云大历史系,就有几十位我终生难以忘怀的恩师,他们中有方国瑜、李埏、江应梁、杨堃等大师,有张德光、马开梁、张家麟、李为衡、武希辕、尤中等名师,还有朱惠荣、谢本书、赵瑞芳、张尚谦等后起之秀。当时学生不及两百,我们得到近于今天研究生般的指教和培养,这是我们求学生涯的最大幸运。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徐学”大家朱惠荣先生是我们当年的政治辅导员,他是早我们二届毕业留校当助教的,师从李埏先生。我们是首届五年制生,加上“文革”耽延两年,与朱先生朝夕相处了近八个年头。朱先生给人第一印象是体质孱弱、朴实无华,一股书卷气,如果再戴一副眼镜、穿件长衫,便是“五四”时期的文人形象。不久,同学们便察觉,朱先生也是一部耐读的书。
别看朱先生平时有气无力的样子,走上讲台,便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焕然,话语简炼、语调铿锵,很有感召力。他抓班级工作颇具老庄“自然无为”的超然之术,从不过问我们的具体班务,而事实上又大有所为。他充分信任我们的自理能力,放手让以军人出身的文思启同学为核心的班干开展工作,为我们营造了一个非常宽松和谐的学习生活氛围。他是政治辅导员,但从无空洞的说教,他不谙官道,所以更无官架,不打官腔。班上的一般活动,他很少开腔,非得他唱主角的重要活动,他也说得简洁,讲得平实,很有条理,仍不失他求真求实的治学风格。
我们班有华侨、有少数民族,有调干生,有应届生,年龄悬殊,性格各异,朱先生爱生无类,不分亲疏,一视同仁。在那个注重阶级成分的年代,只要表现突出,有工作能力,即使家庭成分不好的同学,先生也同样信任让他担任班干。有一个少数民族同学,家庭特别困难,一段时间相当消沉,学习也较吃力,朱先生不仅为他解决甲等助学金,还帮他评得了只有极少数人才享受得到的每月三元的零用钱,而且经常和他聊天谈心,在朱先生的鼓励帮助下,这个同学进步很快,后来被评为三好学生。朱先生为人亲和,对学生从不疾言遽色,有时还会和我们开开玩笑,幽默一下。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朱先生,以他的渊博学识和人格魅力,赢得了我们全班同学包括几个比他年长几岁同学的敬重。正因为如此,在“文革”批“白专道路”批“修正主义苗子”的声浪中,我们没有贴他一张大字报。他也没有辜负学生的敬爱,在当时那种“知识越多越反动”的社会生态中,仍执着笃定地在贡院的格子房里,甘坐冷板凳,伴着昏黄的灯光,循着明代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先生的行踪,神游祖国的名山大川,海隅边陲,为日后的学术精进积蓄力量。
师生之交清如水,我和朱先生的接触交往如同清泉汩汩细流。我们极少长谈,也没有任何的约定,物资匮乏的年代,更没有物质的来往。师生之间有的是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一种相互的信任,也是一种朋友般的相互欣赏。他给我交办工作,从没有居高临下之态,而是以一种征询商量的口吻。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返校后,他问我能否编一个反映同学们得到锻炼的节目,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不几天我赶写了小歌剧 《苍洱之歌》,他还亲自送去广田校长那里请教。正式演出后,校党委书记胡泮生同志同我们合影,朱先生没有往前站,而是悄悄地站到了最后一排。五年级时我任学习委员,他建议我们办一个学术专刊,并请系主任张德光先生题写 《史坛蓓蕾》 刊序。创刊后产生一定影响,系党总支书记西竞强同志专门到班里察看,他没有陪同,他还让我接受《云南大学报》 主编马巩同志的专访,自己又退到了幕后。
分配工作离校后的几十年里,我与朱先生一直保持着联系。每次出差昆明,我都会回母校去拜望先生。有时我献上一束鲜花,捧送几斤水果,他回赠母校的明信片,有时我们也互赠新著,但无论怎样,朱先生给我的精神馈赠,是无法量计的。我们的交往,在突出政治的当年,没有半点政治色彩,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也没有丝毫商业气息,如同清泉一般平静、自然地流淌。半个多世纪的师生情谊就这样风轻云淡却深沉弥久,今天的年轻学子也许难以相信,好在母校至公堂、会泽院、钟楼这些历史老人曾经见证。
2013年4月,母校九十华诞,我和赵国树同学约请几个同窗回母校聚会,年逾古稀的学生又一次拜望也已古稀之人的朱先生。已有诸多学术头衔和荣誉的朱先生还是这样谦和低调,还是这样矍铄睿智,如同一棵不老松焕发着学术青春,活跃在科研一线。
按照朱先生的提议,我们首先走进了校史陈列馆。在展厅,望着图片上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迎着师长们慈祥的目光,默诵着李广田校长的教育诗篇,心头一个灵动---我们不正身处凭吊师魂的圣殿吗?一代又一代的师长们,哪一个不是视生如子,有教无类的仁者,不是孜孜以求,学有专长的先贤!哪一个不是用心血铸锻这拳拳师魂的巨匠!我终于探寻到了母校情结的根之源。无数学子无不受恩于这师魂的滋养,获取力量、丰满翅膀,成就自己的梦想。生生不息的师魂,正是“会泽百家,至公天下”云大精神薪火相传的火种。
此时此刻,更深刻体会到朱先生要我们到校史陈列馆看看的良苦用心。只有饱尝了历史沧桑的学子才能更真切地体验到师恩给予的心灵抚慰,才能更实在地感受到依偎在母校怀抱中的那种令人陶醉的温暖!
【王彬:云南大学历史系1961级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