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当年岁月
别梦依稀到青医(二)
作者:王贤才
听课与记笔记说到学习经验,就会想到比我更早入学的学长郭振武,当年他总结出的“大小循环复习法”很有名。他的方法符合人的记忆规律,因此是科学的,也是能学到手的。我的“学习方法”(如果也能算是“方法”的话)有点另类,只是个人的一点经历,很少对人提起;现在写出来,也是缘于一点怀旧情愫。
那时开国不久,百废待兴。大学教材的出版,几乎一片空白。“教科书”就是自己记的笔记。我写字的速度还可以,但要赶上老师讲课的语速还是不易,有时正抢记老师的这句话,却放过了下面更重要的话。方感不安,老师又讲下去了。常常弄得手足无措,影响了听课。因此感到这样记笔记不行,可能脱漏重要内容,得不偿失。
后来我就不在上课时记笔记了,一心一意听讲,课后再来补记。上课时虽也拿着笔,但只是提纲挈领地写上几句,就是记大题目和一些重要数据,不记具体内容。由于不求速记,所以可以专心听讲。又因为课后还要追补笔记,所以要求自己不但要听懂,还要立即记住;而过去听课,向来都是只求听懂,不求记住,觉得记住是以后的事。我发现这个改变影响巨大,因为要记住,就得全神贯注地听课,不能放过老师的片言只语。课后还要尽快抓紧时间,趁着记忆犹新的时候,写成笔记。还要把课后到图书舘翻到的中外有关资料补充进去。所以我的笔记常常比老师讲过的内容更多。有一次生理考试,吕运明教授在百分试卷上破例给了我110分,以示鼓励。记得是因为我在试卷中增答了当时发现不久,文献上正在热议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ACTH)的一些内容。30多年后我回母校参加校庆,吕先生请我到他家吃饭时,还笑着说到这亊。他说当时他正选好这个题目,要在学院作一次学术报告。
如果说听课时是抢记(记忆),补记笔记时就是一次深入、系统的记忆了,所以每节课都能留下深刻的印象,学得也比较扎实。那年开学后一个多月,部队派了一批学员到我们班上旁听。当时开课已久,需要给他们补课,让他们能跟上,算是一个政治任务。那时学生的事,基本上都是学生中的党、团支部和学生会管,学校好像不大插手。我受命讲生理,就是把自己刚学过的生理再讲一遍,虽说是“现买现卖”,但我完成得还好,随同听课的同学(班干部)说我都讲淸楚了,没漏掉什么。
我们那时也常常议论老师讲课技术,如说某某老师口才好,讲课很生动,很风趣,听来很有味道;某某老师表达能力不理想,讲得枯燥,乏味,叫人昏昏欲睡。但我已很难参与这样的议论,因为我的思想完全被老师调动了。我得全神贯注地跟着老师讲课的内容跑,无暇顾及其它。我能感受到讲课的内容是否丰富,有条理,至于讲课是否生动,风趣,都已无心关注了。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老师的讲课内容,很多都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记得他是怎样讲的,讲到什么地方,写了一个什么术语,那术语是写在黑板的哪个地方,甚至记得他讲到什么地方,望着我们莞尔一笑,一边轻轻地拍打衣袖上粉笔灰的动作。
学生的任务是学习。学什么?我以为首先是要把老师讲的学到手。因此养成专心听讲的习惯,是学生最重要的基本功。在这点上怎么强调也不算过份。有些学生不好好听课而宁愿课后自己去看书,正像有人不重视教材,而是热衷于阅读形形色色的课外辅导资料一样,都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须知即使是学有专长,术业有专攻的专家教授,上课也是有备而来的。现在各科都有很好的教材、教科书,比我们当年的条件好多了,不一定要记笔记,但是如果因此而不太注意听课,甚至以为听不听无所谓,反正自己看书也行,就失之千里了。教材编写得再好,也不能代替听课,而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关系。怎样听讲呢?我以为要求自己听课时就把讲课内容努力记住,也许是鞭策自己认真听课的切实可行的方法。最后能不能记住,记住多少,可无庸议,但是有这种要求和没有这种要求,听课效果是大不一样的。
实习生活写不完普通病历10页纸,受不尽上下左右尽批评。
睡不稳清晨5点插胃管,记不清centimeter和percent,进不来疝气,捞不着阑尾。
剪不完的线头,查不完的常规。
呀,恰正是愁如满腔腹水抽不尽,恨如肉瘤处处都转移。
这是当年仿《红楼梦》第28回贾宝玉弹唱《红豆词》的风格,私下拼凑的《实习大夫十叹》,至今还能哼出。满腹牢骚,直透纸背,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年我辈对实习生活的观感。只要对这歪词稍作解释,就能窥悉实习生活的一二:
实习医生写的“普通病历”(GeneralHistory)就是“完整病历”,要求非常严格,写起来都在10页以上;初进医院,很多事情都不会,笨手笨脚,不断出错,上级大夫和护士(甚至更早进病房的实习护士)们不断地指责、批评,几乎到了动辄得咎的地步,满腹委屈,苦不堪言。
日常工作中,做胃液分析、十二指肠引流以及腹部手术病人的胃肠减压等,都得早早起床给病人插胃管。每天跟老师查房,要随吋回答老师的提问。有的老师非常关注统计数字,回答什么都得用统计数字说话,如说阑尾炎穿孔的合并症,不是回答有哪几种,还须说出它们各自的发生概率。有的老师提问解剖时,不是笼统的解剖关系,也是关注确切数字,比如从门齿到贲门是多少厘米,到幽门多少厘米;胆总管、胆囊管和输胆总管各长多少厘米等等。这些其实都是很重要也是临床医生应该掌握的,但我们往往忽略了。
“疝修补术”和“阑尾切除术”是实习大夫可以在上级医生指导下担任“主刀”的手术,也是教学计划中要求必须掌握的操作技术。因此这类病人倍受我辈的“偏爱”,但也因此规定要统筹安排,住在你管的病房里,也未必能“捞着”主刀机会。一般“疝”都不是急症,得登记排队住院,床位奇紧,实际上很难住进来。所以在外科实习时,尽管每天都上台手术,只能做个第二、第三甚至第四助手,也就是拉露钩(retractor),剪线头的事。
实习医生做化验,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技能培训,至少是在临床检验主要依仗人工操作的年代。但我们当时都是叫苦连天,认识不到这个水平。检验任务的确不轻。一天里很多时间都花在显微镜和试管上。抽不抽烟,工作服口袋里都装着火柴,随时准备点上酒精灯。医院检验科只作血清学、免疫学等更复杂的项目,大量的血尿便等常规检验都由实习医生来完成。
负责临床检验(那时叫“实验诊断学”)教学的内科总住院医师王胜淼大夫,是个才思敏捷,动手能力也很强的人。他说:“经历和没有经历过检验工作的大夫,面对检验报告单的心情和理解程度是很不一样的:他不只是看到一个检测数据,而是能想到这个数据背后的东西,比如它有多大可信度,可能发生怎样的误差,意义有多大,等等。就好比一个人吃菜,下过厨、做过菜的人,不只是尝出味道好坏,而且能指出好在哪里,差在哪里,是哪道工序或火候不到,做成这样……”
但是这些话我们要到毕业后,在工作中摸爬滚打了一段时候,才慢慢体会到。这时虽说再不用自己做化验了,但已越来越感到受益匪浅。文革中,我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在劳改部门,我不但当医生,还利用一台显微镜、一台分析天平、一台光电比色计,建立了检验室。当时一般医院有的检验项目,包括血清钠、钾、钙、氯化物、蛋白质、转氨酶等,我这里也都能作。我培养的检验助手只有高小文化,原来是个印刷厂的制版工。有些试验当年我也没有做过,有些是那个年代还没有过的。没有当年在实习时打下的厚实基础和老师们对我们的严格要求,肯定是难以做到的。
不过当年实习医生虽很辛苦,也没白干:每月有34元“准工资”。在当时物价下,这钱是能养活两三口人的。这个待遇比过去明显提高了,我曾听一位老护士说,以前我们这里的实习医生只是供饭,每月再给相当于4斤猪肉的零用钱。我们有了“工资”,不管饭了,但是考虑到实习医生们一天忙到晚,每天都得打夜班,所以还有一份“福利”:每晚10点以后,医院职工食堂开始供应夜宵时,实习医生是免费享用一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