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每每新年,全家人总要聚在姥爷家吃团圆饭。
姥爷家住在4楼,在不太发达的海滨小城,尚没有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在姥爷家的客厅,总能越过前排的大片楼顶,看到不远处的天空爆开一朵朵烟花。那时公园总在年末进行一场盛大的烟火燃放活动,各色各式的烟花在广场上空绽开,有的震如雷响,有的静若无声。
那时,我和弟弟挑食,每至饭点便闹得全家人心烦。只有放烟花的傍晚,我们才会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乖乖把碗里的饭全部吃净。长我4岁的哥哥总会用很稀奇的语气在一旁打趣:“呦,小涵涵和小大勇今天吃得这么干净啊。”我和弟弟心照不宣地低头扒拉碗里的剩米粒,谁也不将“我今天好乖,可不可以带我看放花”说出口。我和弟弟都是由姥爷姥姥照看抚养大,说话中总会带出他们二人的用语,无论爸妈和舅舅纠正我们多少次,我们仍固执地将放烟花称作“放花”。吃完饭,我们便趴在客厅的窗前,把脸紧紧贴在窗户上,鼻尖被积了一年风尘的纱窗蹭得灰扑扑。有时夜幕低垂,看到试放的烟花,我们便会急不可耐地嚷嚷,拽着爸妈的手不肯撒开,生怕错过开场。那时为图吉利,长辈们总禁止我们将“求求你了”挂在嘴边,弟弟便一个劲地跟舅妈说“拜托你了”,惹得大人们哄堂大笑。
童年的烟花最为好看。如今我已想不起那些烟花的品类名称,大人们牵着、背着小孩,挤在狭窄的十字路口,烟花在熙攘的人群上空以各种吉祥图案爆开的情形,却怎么也忘不掉。
大约四五年前,姥爷家门前的二中,我的母校,在盛夏的夜晚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烟花燃放仪式。那些将自己的大半辈子都用在教书育人上的老教师们,个个都抱胸,站在一串烟花残骸旁,感叹道:“无论成绩好与坏,孩子们都努力了。”我坐在姥爷家的客厅,远远望着天际的橘色烟火。那年,我已不再会蹭自己一鼻子灰,痴痴地趴在窗边,伸出手想要把近在咫尺的烟火抓住。
在长大成人的漫长旅程中,我看了很多的烟火。它们有的盛放在迪士尼城堡上空,有的掉落在南山塔的塔尖,也有的绽开于鸡鸣寺四周。我踩着每一朵烟花,步步踏青云,不觉已离家越来越远。又至年末,回头看才发现幼时的烟花已离自己很远。岁岁年年,当年趴在窗边喊着“看放花”的小丫头早不再以烟花为新奇,烟花仍年年复复,不见终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