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图片由沈杰群提供）


　　在雪小禅的《禅是一枝花》中 看到有句很悦目的话：“弘一法师 说人世间最好听的是木鱼声，而我 最喜欢暮色里的市井声。如果在夏 天，就有一种热闹的凡俗;如果在秋 天，就有一种远意。”
　　暮色里的市井声，当属我记忆 诗行里极其美好的意象之一了。
　　小学傍晚放学一出校门，兵分 几路。我们“西路队”要共同走过的 那段短暂时光，当是生活气息最浓 郁的黄昏了。六七个人松松垮垮背 着书包，走路节奏被恨不能一股脑 说完却永远没完没了的话题一再调 慢。我从校门口一直走到小区巷口， 音像摊《流星花园》主题曲一次次 编织的“温柔的流星雨”落满一路。 少年宫门口被学习“十八般武艺” 的娃娃们呼唤爸爸妈妈的欢快叫喊 声淹没。几家小商店前的台阶长年 被一群男生“拍卡片”呐喊助威声 霸占。如果贪玩回家晚了，就要作好 穿越中学生浩浩荡荡自行车流的心 理准备，刺耳的车铃声最为我所厌 恶。短短一段回家路终于被我磨蹭 到巷口，卖大饼麻团摊儿早已亮起 一团黄晕的灯光，被络绎不绝的叫 卖声与讨价还价声烘托得隐约流淌 出温馨的气息。
　　夕阳的声音，只属于如释重负， 无暇考虑遥不可及的明天。
　　上高中，搬家了，暮色里的市井 声行至相对荒凉的郊区领地，蜷缩 至校园西门“小吃圈”的热闹。偶尔 去西门进餐，中学校园广播的钢琴 曲永远是黄昏的前奏，沿着围墙的 人行道，春天会被香樟树洒下一地 细碎的小白花，被晚风糅合在一起， 温柔笼罩在川流不息的解放南路 上。穿过马路，就是最令人愉悦的属 于美食的交响乐了。这边鸡蛋饼还 在锅面吱吱唱歌，那头“北方大馒 头”已如东北大汉向路人炫耀着粗 哑的吆喝声。这边“四川蛋饺”还在 往肚里塞数不清的宝贝，那边“关 东煮”早在各自方方的舞池里轻快 起舞，凉皮摊和麻辣烫更是摆下桌 椅，等待“赴约者”……那时有篇周 记里还写：“满街都是诱人的香味， 满街都是大吃大嚼的幸福面孔，满 街都是笑声，都是轻松的气息 ……”
　　傍晚的声音，是忙里偷闲，也是 不忍抛弃的轻易满足。
　　读大学，上海。我的大学偏居上 海西南一隅，“市井声”成为偶尔周 末放松逃离闵大荒在“城市地带” 获取的奢侈。空旷校园的傍晚，声音 两极分化，或无比凝聚于人头攒动 生活区，或无限稀疏于人迹罕至的 空白领地。难免偶尔独处被 MP3 切 割耳朵的时刻也是必要的，毕竟大 学时代我们太容易被众多声音控制 得不知东西，留一小片无人踏入的 时空给自己也好。如果只能拥有一 首歌的陪伴，如果只听得见偌大草 坪中央风的行走，如果只空闲给一 场六点开始的讲座，如果只有心漫 步于书页翻动的轻响……那么黄昏的声音，我甘愿承受 那份寂寥。
　　一年半，上海众多地标已成为 照片或文字记载的痕迹。而我也曾 若干次站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某个角 落，仰望、俯瞰或平视炫目霓虹覆盖 夕阳余晖的黄昏。可以喧嚣到无以 复加。从人民广场发射出若干地铁 线，傍晚所承载的呼啸行驶声与鼎 沸人声若累加，应能登峰造极；陆家 嘴不可一世的流光溢彩配合着车水 马龙旋转成经久不衰的立体声。港 汇美罗城购物娱乐坚决不允许任何 角落被寂寥侵扰。
　　也可以静谧到难以置信。莫干 山路独自享受拿斜阳当颜料安静涂 鸦的arti st；武康路拎着大包小包 接孩子回家的老外，大手牵小手的 密不可分在人行道投下长长影子； 耐心斜靠在1933 老场坊石柱边捕 捉最后一丝日光的摄影师；冬日甜 爱路咖啡馆，手捧热气腾腾的咖啡 在彼此眼中觅得默契的情侣。
　　上海暮色里的市井声，如此捉 摸不定。热闹与寂静交织在一起，不 分胜负。提醒着所有人，请记得奋 斗，别忘记生活。
　　暮色四合，当是连缀我一路记 忆片段最是唯美的背景。而暮色里的 市井声，当是唯一可与这背景相配的 绝佳意象。一个人，一座城市，能够在 被无限压缩的时光区间里取得稍纵 即逝却无可替代的喘息，无论前一 刻，下一秒，生活将他们置于何种身 不由己的坐标。快乐不是生命的本 质，在叔本华看来，人生不过是在痛 苦和无聊间摆来摆去的钟摆，知其幻 灭的终点而依然沉浮于新旧欲求产 生消亡再产生的漫长循环。我们的快 乐，或许就是间隙里的暮色，不能永 恒停驻，却从未遗失希望。
　　至少，刹那间犹豫在眷恋过往 的余晖中，充斥在市井间的一切声 响都显得那般真实，并且每个人都 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