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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大学 - 《聊城大学报》

呱嗒说

作者:赵勇豪    
2020-11-25     浏览(186)     (0)




  一般语义,呱嗒是个象声词,说的是一种声音,走起路来,脚与地面接触带来的声响。但严格来讲,不是脚,而是鞋与地面的锐角摩擦,不是高抬腿的步踏,不是活力少年的精确踩跃,而是近似有气无力的拖沓,当是鞋不跟脚最应景,如穿鞋拖行。住过楼房的朋友对楼上的邻居穿着鞋拖懈怠地不紧不慢地来回走动传感到楼下的声响大抵是这样的反应。但细体会又不是这么回事,好像“呱嗒”声音更干脆些,也未知,与吃无关,少扯了。
  我的意思主要想说,这样一个弥漫了无力、消沉、随意、懈怠、有点儿迷茫、有点无视他人、甚至传达了主人的上述诸般情绪的词,竟然能和生动、美好、充满愉悦、幸福和快感的吃联系起来。而在方言的语境中,呱嗒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贬义词了,如“呱嗒人”,东院的二嫂是个长舌妇,总爱呱嗒人;如“呱嗒着脸”,不说话,说明含怒的人被气愤左右着呢,不愿理人;如“乱呱嗒一阵”,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是谁,救赎了呱嗒?
  把“呱嗒”输入百度,词义看尽,发现是咱们聊城人!
  作为一种面食小吃的呱嗒,在山东省西部的聊城,据说已有200多年历史了,那该是在清朝。从源头尤其是从今天市场上看,沙镇呱嗒是聊城呱嗒的代表,要不都争谓正宗沙镇呱嗒呢。
  沙镇是今天地市级的聊城下辖的东昌府区的一个大镇,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明代聊城五大家(任、邓、朱、傅、耿)之一的朱家朱延禧官拜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是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学校、科举和外事活动的大臣,清代为从一品,相当于现在的中宣部部长兼外交、教育、文化部长)和太子太师;王汝训十二岁考取知县,后升工部左侍郎、刑部主事、兵部主事;牛天麟官拜监察御史……人文资源丰厚的沙镇却因自然地理得名,沙镇的名字,我猜,当是与宋朝时白天祖摆的108阵(镇)有关,武水地、黄沙镇,不一般。因为此地距黄河不远,徒骇河南横,黄泛区属地,故黄沙之名可信。穆桂英破阵后改名沙镇,在沙镇南街,今天仍可见当年穆桂英的点将台……沙镇属地的东昌府在明、清时期更是了得。古运河沿线的九大商埠之一,时誉为“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江北一都会”,地位够高,也够富。沿大运河一带在当时是整个中国经济最富庶、文化最昌明、人口物资最集中的地区,以河为轴线,辐射影响自不必多说。想想,在堪称大都市的东昌府,西行不远处,沙镇也应是掩不住的繁华。郑板桥西赴范县任,途中就留宿沙镇,还在此赈济民众,为后人留下板桥阁和板桥东西街。
  说实话,文献记载上不见这些与呱嗒的关联。但,谁又能说清,呱嗒的产生与这些人文资源无瓜葛?
  如果在聊城,和四十以上的人谈论呱嗒,大多数人多半摇头叹息,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呱嗒了?年轻人则疑虑重重,不是满大街都有吗?
  二十多年前,我去沙镇的邻镇大张的一家企业去讲课,中午老总安排司机专门去沙镇街上买了杨家的呱嗒,原来在聊城的大街小巷也吃过几次挂着沙镇牌子或是正宗杨家牌子的呱嗒,感觉都没有这次的呱嗒好吃。现在回想,那年的呱嗒好吃有几个原因:第一,老总介绍先入为主;第二,一上午的讲课后饥肠咕噜的状态,当年的赵老汉还是壮年小伙,肚腹健康得很;第三,确实好吃。
  确实好吃就是按照最传统的方法慢慢制作的,肉馅调养有方,和面烫呆有分,少油温煎,文火慢烤,斜坡躺,垂站立,师傅不急,顾客不摧,大大的性儿,慢慢地等,唠着家常,打着招呼,慌么啊?等呱嗒出炉,热乎乎,烫手;金灿灿,垂涎;直挺挺,沉甸甸,以纸垫上,托在手里,如果实在忍不住,腾挪着手指掰开,小心窜出的热气熏烫了五官;不小心掉在地上,搞不好能摔碎了,因为太酥的缘故,而现在的呱嗒保险得很,掉在地上,倒是呱嗒一声,完好如初。不酥、不脆、不焦,当然也不好吃,牙齿没了记忆,味蕾没有感动,吧嗒完嘴儿,也就想不起来了。那时候的呱嗒上没有明油,现在的呱嗒出锅后则需要沥一会儿油,因为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饱饱的湿,自然不会摔碎,也不会给牙齿留下碰瓷的感受。
  轻启齿,慢闭合,反复咀嚼,先是酥脆面香欢悦弹性的暖场,后是肉蛋充实的咸香,踏实而醇厚,这样的先遣部队最管用,一口下去,胃不慌了,人也不急了,天地一切安静下来了,此时的跟进是一口味道稍淡些的吊炉烧饼最好。当然,民间的智慧可不像我这般罗嗦,他们的发明是拿刚出炉的烧饼从中间剖开,把刚出炉的呱嗒放入其中,夹起来吃。咬一大口,外层是吊炉烧饼,中间是呱嗒的酥皮和烫面层,最里层是肉蛋馅儿。这种发明的妙处在于对味道的综合平衡,面的混杂也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果不心急,这一大口“三明治”下去,口腔内,滚揉搅拌均匀几十下,满满地混合了呱嗒的肉蛋咸香和烧饼的面香甜,吞咽,下去,跟进一口稍淡的胡辣汤或是无盐的什么小米粥或是豆浆,这时,你若是坐在聊城的早餐小吃摊儿的小马扎上,可以抬起头,瞭望一下四周,看看其他的吃客有没有故事发生,你会发现,多半都在专注地对付这个分量并不轻的中式三明治———烧饼夹呱嗒,收回目光,继续,第二口……记得十几年前在北京求学,蜗居沙滩后街,走出高教和人教出版社的大院,向西望了一眼安静的故宫和已经热闹起来的景山,匆匆融入那条摆满了各种水果和鲜菜的早市街,在街的尽头,我竟然看到了呱嗒。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摊主注意到我了,“来一个?”“状元饼!”,“你说它叫状元饼?”我追问了一句。“是,状元饼,很好吃的……”我不记得多少钱一个了,尝后发现,味道与聊城无异,从那人掩不住的地方口音看,那是我的老乡,我当时并没有感受到多么温暖,反而有种飘零的孤寂,苦涩涩的,灰溜溜的。是了,状元饼固然文化味儿足了,后来想,也不是虚话,聊城历史上共出现过18位状元,状元饼其实称得上,但较之呱嗒名称,形意的认知和由此关联的消费冲动却是差了许多。后来听说状元饼也没在北京打响,这是所有地域名产、特色小吃的宿命,要不然,怎么是地方特产呢。
  不知道从何时起,呱嗒不再是这种好吃的呱嗒了。不知谁率先改革,发明了一个既不用煎也不用烤的快捷方式———炸,直接扔油锅里炸。果然快了许多,于是,从聊城到沙镇,全部改为油炸,于是,呱嗒就这样,成了传说。
  有一次,在运河会馆,精致的小呱嗒让我们耳目一新,这至少是一个变化的开始,据介绍说这是严格按照原来沙镇呱嗒的流程慢慢制成,所以,味道上似曾相识。
  在某银行的内部餐厅,我也见识了与市场同样大小的呱嗒,细问了师傅,说是先煎后烤,用了猪大油,用了功夫,进行了局部的创新,虽然观感上没能出来那种金灿灿的酥脆,但值得夸赞的是呱嗒里层卷制多了层次,口感更丰富了。
  这几件事后,我一直在考虑,呱嗒能不能产业化和品牌化?能不能走出聊城去?沙镇呱嗒、聊城呱嗒如何注册、保护?品牌向内走,技术如何提升?设备如何改造以利于口感?呱嗒从选料、调和、制作如何标准化?呱嗒的配餐方案?终端如何走?快餐化档口店可行不可行?既然鼎泰丰的包子、上海阿大烧饼可以成事,呱嗒为何不能?
  行文夜深,恍若睡梦中听到油亮的擀面杖带起面块,在同样油亮的案板上“呱嗒”“呱嗒”地撞击出美妙的音响,面块渐渐抻长,形如矩,但圆角,裹了肉馅儿,下铁板鳌子煎……等翻了两面,呱嗒颜色开始泛黄,师傅在小茶盅里搅匀了蛋液,这个声音也很好听———就像最早的寿张肉镟子,夜里十点出炉的香气飘出,扯得麻将桌上的人再也坐不稳了———闻声而动,起床,排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