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坊学院 - 《潍坊学院报》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一座古城的青铜之梦
黄旭升
“知松堂”有两处。
一处在孙敬明的心灵上,他曾这样写道:“东厢房三间,门前清松一株,坐拥书城,清静惬意,终日与古人游,耳闻松风涛韵,难得一份心灵的沉思与静谧,时生‘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慨。”
一处在“十笏园”中。博物馆初来“十笏园”时,除了砚香楼、春雨楼、小书巢三座古老小楼,其余都是老而又老的明代平房建筑。“知松堂”有偏厢房3间,门前有青松一株。对于这样的环境,孙敬明同样有文:
遥想二〇〇〇年夏,余已由原来之三间东厢房,搬至院内最东北隅二层楼西侧之一间耳室,内置书櫉、桌椅、床榻与炉火,窘困逼仄。东乃房檐,南、西屋山,白日昏暗,电灯照明。满屋潮湿,只得点炉驱潮。尽管上身汗流浃背,袒膀露胸,案头写作需垫两只大牛皮纸袋,以防汗水浸湿文稿。但久坐脚底生寒,故如冬日而穿棉鞋,有时无意而游走园中,如此怪异装束尝引人侧目也。逢大雨滂沱,四面雨水倾泻。房顶百年失修,瓦槽壅塞,积水滴漏,四壁淋漓。原有小书巢前,清道光七年所铸九龙山龙王庙之巨型铁钟移来独屹院中,自听瓦鸣,任尔风斜雨暴、犬吠声声。而余则心有感焉。屋顶漏雨,扛来竹梯冒雨上房,疏浚瓦垄泥水,拆掉房后梧桐压在屋顶上之枝叶,同时还将西邻屋顶划瓦树枝除去。阶前雨水成淖,出入则借以覆碑。……虽为十数年前之经历,云片雨丝,皆随风流,然毎念及当时,更生朝露何以谈夕阳、春虫焉能论冰雪乎之慨也。
一位城市里文化的固守者,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了自己与铜文化对话的故事。
城市的博物馆里藏有一件战国时期青铜戈,原为收藏大家陈介祺藏品,陈介祺去世后,辗转为诸多金石大家收藏。“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走过漫长的历史岁月,铜戈又回到了收藏它的故地。然而,一路风尘,沾满了各收藏大家的疑问目光。戈体上的铭文在几代人的时间里成了不解之谜,陈介祺在世之时就没有将其全部释出,后来的金石著录干脆对其“搁置”,用“囗”字代替了无法释出的疑难字符,《奇觚室吉金文述》释为“囗庶长画戈”,《周金文存》释为“囗庶长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个字难倒了几代金石学大家。
孙敬明是在“十笏园”的库房里发现了这件铜戈。
夏天的“十笏园”里蚊子极多,铜戈却让孙敬明无视了蚊虫的叮咬,他的全部神思都聚在了这件古代兵器上。整个夏天,每天博物馆的人都下班走了,孙敬眀都还陪着这件铜戈在电灯底下。
这时的孙敬明真正变成了《知松堂主人写意》图中的老僧。
熬过了多少这样的夜晚,孙敬明突然想起,古文字里面的“合文”,顺着这样的思路寻微探幽,别有洞天,释文被顺利地破译了岀来:“车大夫长画。”撰至此,未敢向孙老师请教,不知道这里的“画”是否与后来俗称里的方天画戟有着蛛丝马迹的关联。孙敬明的论文发表了,学术界极为重视,他详细介绍了这件铜戈上的铭文是凿刻的,认定这是齐国的一件兵器。出土齐国兵器上的铭文大都是铸造而来,凿刻铭文戈实属罕见。铜戈有幸,被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们一致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旧时的“十笏园”,毗邻关侯庙,联结孔融祠,内多有郑板桥书画石刻,是个文脉旺盛的地方。久居其中,与古人游,孙敬明也把自己变成了“十笏”古人。在这样连环重叠、无尽幽深的庭院里通宵达旦,笔耕不辍。闲暇有兴致时,偶来几笔水墨画,画必题诗,诗必有奇句。孙敬明用蘸水笔写字,这样写出的字有毛笔字的效果。无论是文章还是日常语言,都濡染着文言的色彩。
1980年,山东省开始各地国家一级文物申报审定,馆藏西周“伯父作宝鼎”决定上报,舆论呼声强烈,业内不少人士认为,此鼎必能通过无疑。孙敬明却说:“且慢,且慢!”想来,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必定跟在后面。虽未说出口,只两个“且慢”就引得现场一片笑声。孙敬明一丝不苟,几经审视,果然发现破绽,铭文地方有一界格隐约现出。(连载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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