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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韩启德回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陕西农村工作过的卫生院，受到41年前救活的新生儿全家列队欢迎　　

近日，“勇担使命，厚道行医”——庆祝第六个中国医师节主题活动暨北京大学首部观察型系列行医纪录片《医者厚道》交流会在北京大学医学部举行。活动现场，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协名誉主席韩启德与其他与会人员共同观看了《医者厚道》的预告片。在随后进行的交流会上，韩启德院士就什么是厚道行医及如何在全社会倡导尊医重卫的良好风尚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并对媒体提出的相关问题热情作答。校报整理了现场讲话，以期能与读者分享其中的观点、看法，共同感受厚道行医背后的医者仁心和温度。

厚道是北医人的精神标记

什么是“厚道”？什么是“厚道行医”？

韩启德认为厚道的词义很广。何为“道”？道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从客观方面来说，“道”就是世界、宇宙、自然的规律；从主观方面来说，“道”就是价值，是人们看待宇宙、自然和世界的视角和态度。

回顾和总结北医的百年历史，有一条主线贯穿始终，那就是北医对社会责任的担当。韩启德认为，如果把北医所有精神品质凝练概括且又能体现北医特点的，就应该是厚道。厚道是北医在一百多年来始终信奉的、唯一的仁，是追求医学的最根本的道。北医在医学领域走在最前面，扎扎实实向前推，做得多说得少，这是对医学之道的追求，是厚重的。北医也强调做人的“道”，北医人强调实事求是、认真执着，也强调包容豁达、尊才尚能，更强调厚学厚德、追求卓越。也就是说，在探索医学的本源、发展医学科学等方面，北医人都不忽悠、不张扬、不浮躁、踏踏实实地作出成绩；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对多元化呈现出尊重的态度；北医人讲求的就是温良、朴实、宽厚、包容。因此可以说，北医人是厚道的。百年来的几代北医人都以自己的行动践行厚道，都以厚道为荣，以不厚道为耻。“厚道”已经融入北医人的血液，成为北医人的精神标记。

厚道行医，感受医学的温度和大义

厚道行医，就是北医人体现厚道精神的身体力行。

医生在临床上碰到的各种问题都需要用仁心去探索，思考解决的办法，这是医生的责任，是为医的“厚道”。

现在有一个普遍存在的、大家都能感觉到的问题是病人和医生之间缺少真情的交流。这首先是由于我们优质的医疗资源过分集中在城市大医院，病人都来大医院看病，医生没有时间和精力与病人充分沟通。其次是由于医疗技术的快速发展或多或少带来了医学终极目标的模糊：医生过分依赖于仪器检测或技术层面，疏忽了医生自身本领的锻炼和展现，病人感受不到来自于医生的关心和关爱，在无形中仅仅被视作疾病的载体。

对于第一个问题，韩启德认为即使现在的框架不变，医生还是1个小时看20多个病人，每个病人还是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医生还是可以做得更好的。首先，医生要尽量对着病人讲话。第二，医生不能居高临下，一定要让病人多说。同时，医生的语言艺术也很重要，同一个病人如果分别找两个医生，他所获得的感受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病人和医生的交流非常神妙：也许医生一句话就把病人得罪了，而换一句话却能把病人感动了。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交流，充分体现了医者的仁，能够让病人得到精神上的慰藉，这就是厚道行医。

对于技术至上带来的相关问题，韩启德首先明确表示，厚道不排斥技术。正如前面所讲到的，厚道的“道”就包括事物的规律。我们就要去探索事物的规律，所以我们的医务人员还是要加强技术、提高本领。现在医生还是会常常遇到很多无奈的病例，因为医学还没有发展到足够高的水平。医生必须肩负起不断发展医学的责任，这也是厚道。其实很多创新应该起源于医生，因为医生在行医过程中最知道需要解决什么医学问题。我们现在有很多医生提不出问题，仅满足于已有的技术。因此，这背后就不仅是技术问题了，更重要的还是责任心、医者仁心的问题。

医学是一门有科学的艺术，同时也是有艺术的科学，它的很多问题不能仅靠科学技术来解决，走进病人的内心同样重要。韩启德认为此时需要把握一个平衡：我们的医务人员要不断加强技术、提高本领，但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通过技术解决，技术的发展永远不可能解除所有的病痛。这就促使我们思考医学的初心是什么？医学的本质既包含对病痛的回应、医疗技术的提升，也应包含人文，需要医生怀悲悯之心、行苍生大义。弘扬医学人文精神，让医学更有温度，是患者的需求，也是医生的职责。

韩启德曾在陕西农村基层工作长达11年，他觉得这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财富”。仅学了3年医学基础课，没有任何临床知识，他就到农村成为了一名医生。他没有临床经验，只能依靠带去的几本临床手册作参考去解决问题。此外，农村没有任何医疗设备。但就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他边干边学，不断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成为了一名“全科医生”，为当地老百姓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成了那里的“名医”。谈及这段经历，韩启德特别提到，当时他经常遇到中年妇女主诉咽喉部有异物感，吞咽困难。这种病症被现代医学称作“癔球症”，属于神经官能症，没有好的治疗方法。结合自己在农村生活的经验和见闻，他了解到很多农村家庭都普遍存在因婆媳矛盾引发的争吵问题。因此，遇到这类病人，他会耐心倾听主诉，探问她们是否存在婆媳矛盾，并让她们发泄出心中的怨懑，同时表面上还得承认她们有病，从而获得病人的认同感和信任感。在此基础上，开出疏肝理气的药方，常常非常有效。通过一边看病，一边听病人诉说心中的不愉快，从而达到了良好的治疗效果，这要比单纯地依靠技术手段而不与病人进行交流有效得多。在韩启德身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说：“我觉得病都是在人身上的，我们看的不光是病，更是病人，人是有情感的，有思想的。”韩启德还谈道，现在的技术越多，有的医生越觉得只有靠技术才能解决问题，现在大夫都挂着听诊器，但很少在看病时用听诊器了。比如看心脏病，现在不需要用听诊器听心音了，靠超声心动图、CT、核磁可以把心脏结构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实际上病人拿着条子去让仪器检查与医生拿着听诊器听听、用手摸一摸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谓功夫在身即是如此：医生用传统的办法，依靠简单的物理检查，就能获得相当程度的诊断。而现在仅依赖于技术，看病的费用上去了，但病人和医生也疏远了。厚道行医，既要取得病人的信任，从而获得了良好的治疗效果，也要有勇气敢担当，这就是医生体现出来的医学的温度。

韩启德曾经接诊了一个患了肺炎的新生儿，已经呼吸衰竭并发心力衰竭，但他并没有放弃。他让患儿睡到自己床上，晚上起来好多次观察、救治患儿，最终救活了那个孩子。多年后，当韩启德再次回陕西时，患儿已经成年，41岁了，他和年迈的父亲及其他家人排成一排，站着等候韩启德。“这种爱，让我感到幸福。我幸福，我曾经为他们做过事！”医生大爱仁心和无私奉献也是厚道行医的体现，展现出医学的温度。

《医者厚道》，厚道行医的真实展现

北京大学首部观察型系列行医纪录片《医者厚道》以一个个生动的医者形象和鲜活的案例，直观地呈现了北医的优秀医者是如何在工作中传递厚道行医的理念。

为什么会选择纪录片的形式呢？韩启德直言不讳地表示自己喜欢看纪录片，“因为纪录片真实”。如果想表现北医人的厚道及厚道行医的精神，就把医生做的事情实实在在地拍下来，记录下来，这最能展现医者是如何在工作中传递厚道行医精神的。

这是一部名副其实的“观察型”纪录片，拍摄没有时间限制，团队跟着医生拍。拍摄过程本身也体现了“厚道”：纪录片拍摄在疫情期间进行，克服了重重困难，为了保护患者隐私，一个个去沟通。现在看到的镜头都是现场的、不是复制的、更不是演的，做到了真实。另外，这几集纪录片选择的医生也能在镜头面前保持自然，他们所经历的事情都很感人，都能让普通人从生老病死当中体验生命，引起情感上的触动。

这其中的几位医生都是厚道行医的代表，他们各自从揭示医学规律和人性关怀出发，去创新、去实践，都非常具有典型性。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科主任医师黄晓军通过多年研究，应用半相合骨髓移植技术，挽救了许多白血病患者的生命，而基于无数次的努力和坚持才换来的就是“创新”。黄晓军说：“创新是不容易的，创新得到全世界认同更不容易。”这也是人民医院学科几代人的追求，这其中显现出来的是厚道。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杨慧霞的主要工作是抢救危重、疑难病症的孕产妇，她敢于应战和担当，这就是厚道。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口腔颌面外科主任医师俞光岩长期潜心钻研，不断改进技术，用唾液腺移植解决了干眼症患者的痛苦。他打破科室的壁垒大胆创新、悉心打磨，这也是厚道。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肿瘤内科主任医师朱军为了攻克难治的淋巴瘤，开展了很多新药的临床试验，为患者不断寻求生的希望；同时，他格外注重与病人交流，为病人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这也是厚道。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儿童精神科主任医师刘靖用慈母般的爱心与耐心，陪伴患儿，与家长共情，帮助许多家庭走出阴霾，这还是厚道。

在北医，通过自己的行医经历展现厚道精神和勇担使命的医生还数不胜数。他们表示，要不断精益求精，要不断探索医学和文学艺术结合的途径。

“叙事医学”，医学和人文最好的结合

韩启德认为，医学教育最根本的是要加强人文教育。然而，学生的人文素养不可能仅靠上课获得，它是一种文化，是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他希望医学生要多读哲学、历史，更要多读文学类的书籍，因为“文学对人的影响非常深”。医生应该多读小说，尤其是通过阅读东、西方的经典小说去窥探形形色色的人的内心，因为人的内心世界是最丰富的，而“医生最重要的是要懂人心”。

基于医学的人文性质，医学与文学的关系密切，但如何将这两个学科结合起来呢？发展“叙事医学”是一个重要途径。韩启德觉得一个好医生应该具有叙事能力，因为做好临床工作的前提是医者和患者的互相了解。医者对病情的了解主要是在患者的讲述和医者的倾听过程中完成的，即使是同一种病，在不同人身上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讲述，如此则临床表现不同、病理改变不同，需要采取完全不同的治疗方案，当然治疗效果也常常不同。所以医生需要了解病人完整的、细致的、独特的故事，然后解开隐喻部分，达到与病人的充分交流、共情，最后梳理出合理的结构，分析出关键的治疗方法——这就是叙事能力，是医生与一个病人内心的沟通。因此韩启德说：“叙事是一种医学素养，同样也包括能力。”

有医生对韩启德说：“如果和每个病人共情的话，那我还能活吗？”是的。医生面对的每个病人都深受病痛折磨，如果医生都与他们共情，医生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的确，与所有病人完全共情确实很难。但是韩启德认为起码对病人要了解、要理解，能够交流。共情不一定做到，但是要了解患者的感情。“医学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努力”，叙事医学的诞生就是为了使医者在任何语言环境和任何地点都能全面地认识患者并尊重他们的悲痛。所以，叙事医学是与医学人文紧紧连在一起的。我们可以通过案例进行叙事，比如已经拍的纪录片或以写小说的形式来具体展现医生如何与病人共情、怎么来叙事。看朱军教授的纪录片，就可以体会到他是怎么跟病人交流、怎样让医患双方站在一起对抗疾病的。这其中不仅包括他发自内心的善良，还有他与病人说话的技巧及背后人文素养的积淀。

韩启德认为，叙事医学的问题很重要，前景也很广阔。医生要抓住一些典型，对到底应该怎么叙事等问题做一些起码的实践。如，给病人门诊10分钟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医生怎样对着病人讲话？如果医生注重改善服务态度、加强沟通能力、多一点与病人的同理心，同样还是10分钟时间，但效果马上就不一样了。

叙事医学有助于落实和体现医学人文精神，直接体现出医生的“医者仁心”和厚道行医的品质，未来的发展空间还很大的。

厚道行医，医生是令人尊重的职业

当前，全国正在开展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韩启德认为，推动这项工作有利于更好地保护医生的名誉，维护行业清风正气，让全社会对医生更加尊重。同时，这也赋予了当天所举办的活动更为重大的意义：活动在宣传医生厚道行医，也正是因为厚道行医，医生才能在国家和人民有难时无数次地挺身而出。所以社会应尊重医生，这也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文明程度。

今天，在发展社会主义的文明的进程中，有少数医疗机构的人出了问题。韩启德说，这其中有医疗卫生体制改革还没完全到位，尤其是医疗服务体系倒三角结构的原因，也有市场监管不完善、医院管理制度不健全等原因。而这些少数人的问题极大地损害了医生的名誉和品质，必须进行整治。但同时必须强调的是医生对社会的贡献、医生职业的神圣，让老百姓继续保有对医生的尊重是十分重要的。

“医学是人学，医道重温度”。医学的初心和本质应该是对病痛的回应，除了技术，医学也包含人文，需要医生“承担使命，怀救苦之心，做苍生大医”，展医者厚道，施仁心妙术，全力托举生命之光，弘扬医学人文的精神，如此方能让医学更有温度，这不仅是患者的需求，也是医生的职责。

（本文由校报记者李舒燕根据现场录音整理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