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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财经大学 - 《西安财经大学报》

【短篇小说】

山伢(上)

作者:新闻2201  李思蕾    
2024-01-27     浏览(77)     (0)

爷爷讲,鹿角山是有鹿群的。“别不信,我小的时候上山去采药,见那百年香樟树底下的灵芝,一株比碗大。春雨后的几天,不只有野草蹭蹭的长,灵芝也像你俩一样的冒个。”爷爷指着我和柳夏,“就像你俩一样,吃的多长的快。现在好多年没见过几株好灵芝,都是野菌子,采不得,长的好看的更采不得。你老子就是吃了毒菌子瘸了腿。”爷爷又单指着柳夏。老头说着偏了题,抱怨年轻时天天采药卖钱供我爹读书,到头来自己儿子不如一个瘸子有出息,走了自己的老路,死守这大山,当了个没本事的护林员。

我晃晃爷爷的胳膊,让他继续讲他见到的那只鹿。柳夏也不在意他爹的那些往事,一心想听听那只鹿。我俩从没见过鹿,只在柳夏家的彩电上看过九色鹿的动画片。“九色鹿!哼!全是骗你们这种小傻子的!我当了一辈子护林员就没见过有九种颜色的鹿!”爷爷嘲笑道。下巴上的胡子像野人参的根,我盯着爷爷的胡子不出声,柳夏也不应。爷爷自感无趣,抿了口凉茶,长吐一口气,茶水像是好酒一样开了爷爷的金嘴,让他继续说下去。

春天不止让草木冒了头,山里的鹿群也睡够了,纷纷外出觅食。爷爷背着竹篓子赶着天黑进山,就为了在村里其他人之前找到些大点的车前草和金银花,卖钱供他寄托希望的儿子读书。

爷爷将全家的希望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希望他走出大山,谋个好差事。但自从我爹毕业后选择留在山里,爷爷就没再笑过,见到自己曾经骄傲的儿子不是冷眼就是斥骂,再也没了父子之间的亲近。我想爷爷也是心疼父亲的,明明有着大好前程,却甘愿主动接自己的班。爷爷拿起蒲扇拍打着身上的蚊子,慢悠悠的继续讲。“我背着篓子从山的南面上了山,南面的草药总是要大一些。累了一早上,背后的草药也就那么一点,所以我想着去捡些柴火,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长好的樟树脂卖点小钱。进了樟树林,成年的樟树就像隔壁的刘嫂一样,瘦得很嘞。刘嫂瘦的没个人样,樟树却瘦成了婀娜少女,像是庙会来村里唱花戏的小女子,樟树林扎根的地上长满了刚冒芽的野草,毛绒绒的,瘸子养的那只猫都没这样正的毛。太阳挂在我的头上,陪着我走了进来,照的这片林子金灿灿的,我还以为是入了仙境。又一寻思,哪有什么神仙,能欣赏这美景的也就我一个大老粗。”

咔!爷爷突然停了声,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我俩,指了指空了的茶杯,用他手背上的老茧摸摸我的脸。我会了意,赶忙去屋里提着茶壶为爷爷满上。爷爷满意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我听到林子里有声响,想到山上吃人的老虎,吓得我把胆含在了嘴里,生怕破了。我不敢出声,林子里传出了呦呦叫,我探头一看,不是老虎、黑熊、饿狼这些,是一头鹿,一头长着角的鹿,直愣愣的盯着我看,眼睛亮的像灯泡,尾巴像狗尾一样摇来摇去,慢慢低下头拱起了草地……”

爷爷又不说话了,抬头看着早已挂着星星的夜空,平常我和柳夏最爱也不过是在夜晚数数天上的星星,但现在对头顶的美丽置之不顾。我望着茶杯里的茶水,柳夏用小手把周围的蚊虫撵了个干净,但爷爷还是不愿往下说去。“爷爷!继续说啊!”“对啊对啊!鹿是什么样子的?是什么颜色的?到底是吃什么的?”“哈哈哈,鹿当然是吃草的,可其他的问题老头我也不清楚喽!”“您不是看见了吗?”“是看见了,但也就看了一眼,鹿就跑了,我都吓的战栗了,还操心什么鹿啊,只要不是老虎就谢天谢地啦!”我和柳夏泄了气,像是两个被掏空棉花的布娃娃,蔫了。

柳夏率先耐不住了,失望地跑回了家。而我还试图从爷爷嘴里套出点其他的故事。“没啦没啦,乖孙,快去睡觉,明早你还要去学校呢,咱家现在指望着你出人头地呢!”爷爷笑着把我抱上了床。

爷爷老了便不再进山,父亲也不愿带上我巡山。我只能看着父亲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耐不住好奇,我曾偷偷跟着父亲进过两次山。

天还是灰的,父亲却早就起了床,穿着迷彩服,腰间别着爷爷的军用水壶,戴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就绪的父亲早早进了山,而我偷偷尾随着他。

父亲拿着一只手电进了南山,耀眼的灯光像一只巨兽的独眼,惊起林中的飞鸟。到了桦树林,父亲就关了手电,粗糙的手摸着桦树干,用腰间的匕首砍着树干上干裂外翻的树皮,我想树原来也是会老的。父亲把树皮埋在了树根处,把枯叶装进了身后的蛇皮袋。重复着,父亲成了一个输入指令的机器,枯燥地完成他的任务。我看得瞌睡,我知道父亲还要去巡山标记,找到所有可能发生山火的地方。我没了兴趣,心想这工作如此的乏味,为什么父亲愿意把自己的根扎在深山。父亲没有发现我的偷窥,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巡山。第二次上山是在九岁那年夏天的尾巴。这天我如往常一样放了学,和柳夏在村后的小河摸着鱼虾,这是我俩开的小灶,我提供食材,他准备工具。当我玩得起劲时,父亲从河边急匆匆的跑过喊道:“阿宽,快回家!着火了!”我一愣神,拉着柳夏一路跑到了村口的老槐树,挽下了湿漉漉的裤腿,夹着树干上了树,看向不远处的鹿角山。山上的浓烟一股股的往外涌,暗红色的山火啃噬着森林,狰狞的利爪撕开了山,鹿角山变成了地狱,火的地狱。“刘兵,你带着人去北面救火!一定要确保安全!”村主任站在一块巨石上拿着喇叭喊道。“一定要把火扑灭,山不能被毁掉,不然我们怎么活啊!”爷爷崩溃的大喊,身为护林员的爷爷知道山火蔓延的后果。“栓子带人去开泵放水,把山上的暗渠都挖开!”村长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也不忘指挥放水。

大火烧了一夜,前半夜时火势早已控制住了,后半夜父亲带人一处一处的扑灭复燃的山火与火星。

凌晨时分,村子里的的人在山火被彻底扑灭后都入了梦乡,只有父亲一人还在巡查遗留的隐患。“谁!”一道人影闪了过去,父亲追了上去。“兵子是我!柳天啊!”“火都扑灭了,你怎么还在这?救火的时候也不见你人,你去哪了?”“好兄弟,哥们发现个赚钱的门道!”此时还不是瘸子的柳天搓着手神秘兮兮的说。“赚钱的门道?山火都快把山烧秃了,你怎么赚钱?”“木头啊!我进了一趟城,你不知道城里的家具城多赚钱,我说我们村有批上好的木头,他们出了大价钱,只要我明天带着木头卖给他们,能挣一大笔钱。现在啊,就想给你说说,这北山上的林子是火烧光的,只要你一句话,咱兄弟俩就发财了!”“你这泥狗腿子,趁着山火伐树!”父亲指着柳天大骂。“别急啊,兵子,木头已经装车了。只要你我对好口径,谁知道啊!”“你!我废了你!”那天过后,父亲便越发沉默,而柳天成了瘸子,开始在城里做起了生意,人们都说瘸子嘴馋吃毒蘑菇没了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