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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六点。心想，今天要回衡阳，从家到青山桥镇汽车站要走一小时，还能赶上去衡阳的头班车吗？室外寒风阵阵，吹得门窗微微响动，室内黑灯瞎火，寒气袭人，令人瑟瑟发抖。我打开堂屋的电灯，站在娘的遗像前，默默地注视着娘慈祥的面容，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娘！儿好想您呀！”
　　我当了二十多年兵，常回家探亲，归队时都要这样早起赶车。不论刮风下雨，不管酷暑严寒，每次一觉醒来，我总会看到灯光下娘瘦小的身影在忙个不停，总会闻到娘精心烹制饭菜发出阵阵的芳香。娘总会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放到我跟前，说一声“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那声音一半是慈爱，一半是哭泣。我那只塞得满满的手提包，里面总少不了一小瓶我爱吃的剁辣椒和娘特制的十个盐茶蛋。
　　我还在深沉的追忆中，弟妹起床了。她颇带自责地说：“睡过头了，做饭来不及了，吃面吧。”妻安慰弟妹：“没关系，我们可以坐第二班车。”
　　草草地吃完早餐，我和妻向娘告别，对着娘的遗像深深地三鞠躬。此刻妻突然放声痛哭，弟弟、弟妹再三劝解也止不住她的悲恸。我很理解妻此刻的心情，她和娘有太多撕心裂肺的故事，太多梦萦魂动的日夜。
　　我参军前就与妻相爱了。婚前有政治审查，因她的社会关系复杂，组织上不同意我们结婚，她得到消息后大病一场。当时正值国家经济困难，政治运动频频，县里驻乡里的工作组又传言她家是漏网地主……物质上的匮乏、感情上的挫折、政治上的压力像洪水猛兽一齐袭来，她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在她人生最危难的时候，娘三天两头往她家里跑，有好吃的，哪怕一丁点也会留给她。逢年过节，把她接到家里，像相依为命的母女，细细交谈，谈到深处，常常一起挥泪，一同哭泣。娘还千里迢迢赶到部队，劝我请求领导批准我们结婚，眼泪汪汪地向我的战友倾诉她的情况，请大家为我说说话，促成我们的结合。后来部队领导同意我们结婚，这与娘的奔波是分不开的。
　　在弟妹的再三劝说下，妻子终于平静下来。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家。距我家一里路有一个黄土坡，站在坡上，放眼远眺，可以看到两三里的路。过去我探亲归队，每次娘都要送我到这个坡上，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的对我说：“伢子，出门在外，处处小心，你走吧，娘看着你走。”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娘。娘双手交叉在胸前，默默地站在坡上，望着我离开，直到我消失在路的尽头。黄土坡啊,故乡的黄土坡啊，这么多年，你见证我娘的爱子深情。如今娘黯然离我而去,请用你伟岸的身躯日夜守护我的娘亲吧！
　　我和妻子走上当年娘常站的坡上，深情地面朝娘的新坟，泣曰：“娘,安息吧！如有来生，百年之后，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