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坊学院 - 《潍坊学院报》
大观园图
作者:茗 山
《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带二进荣国府的刘老老游大观园,刘老老赞叹大观园美如画图,“怎么得有人也照着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一个乡野村妇对园林绘画艺术有如此浓厚兴趣,甚至和生死联系起来,实在难得。史太君即命惜春为刘老老画一幅大观园图。惜春庄重地接收了这个任务,甚至因此不参加大观园诗社的正常活动,“告假一年”(四十二回)。
惜春是一个很有原则性的人,七十二回“矢孤介杜绝宁国府”,尤氏说她是一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她也自认不讳:“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一个如此崖岸高峻的少女,怎么会把一个村俗的“女篦片”随便说的话当作一回事?她应该当即拒绝,或当作戏言付之一笑。即使为刘老老画,不过三钱胭脂半两粉,涂抹一张,足以让刘老老咂嘴不已,念佛不置了。何以为刘老老画此图,竟成了惜春在全书中的重头戏?
其实惜春画大观园行乐图,犹如写明清兴亡史,阐述人天大道。所以探春画此图,实秉史太君之命。刘老老说“死了也得好处”,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意。写史究祸乱之原,除邪祟,疗冤疾,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如风霜,似斧钺,不为时尚夸饰规避的笔墨。惜春 “心冷口冷心狠意狠”,堪当此任。
修史为天下古今大事,不可率尔操觚,所以四十二回宝玉与群钗在稻香村齐集会议。写史须师法圣人麟笔,辅经翼教,所以薛宝钗在讨论画图时说 “用 《春秋》的法子”,“比方出来”;汉人以《春秋》预言刘汉的建立,《春秋》纬书有《汉含孳》之目,所以林黛玉称这幅画将来的主人为“母蝗虫”,称大观园行乐图为“携蝗大嚼图”,太平闲人以为音谐 “凄惶大觉图”———回顾白骨如山的民族悲剧,能无凄惶之感?既有此感,则良知不昧,尚有光复之希望。
修史须广咨博访,所以宝玉建议惜春向善画工细楼台的詹子亮和善画美人图的程日兴学习。詹子亮与演说荣国府的冷子兴、修建大观园的山子野,名字中皆有“子”字,有“阳生子半”之意。微阳初生,芥豆之微,不能吹葭管之灰,只要珍之、惜之、护之、助之,不难亨屯以济险,保大而定功,演变为万钧雷霆,中华光复,可计日而待,所以又有“程日兴”之名。
第五十回,惜春在暖香坞画大观园图,虽然此时冰封雪寒,但暖香坞里已“香气拂拂”。其实惜春与暖香坞之名,皆有扶阳抑阴,斡旋气运之意。也是在这一回,史太君让惜春把薛宝琴白雪红梅的形象“一笔别错”添在图上,并称之为“第一要紧”事的原因。太平闲人批曰:“此画全幅皆为雪景,此书所演无非阴寒,而要紧在梅花,春生即在阴寒中矣。”茫茫白地,锢冷深寒,有此数点梅花,则可预见山花烂漫,万紫千红。希望不灭,信心长存。所以为“第一要紧”事。
第八十六回黛玉解琴书云:“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淫荡,去其奢侈。”“礼禁未然之先”,《春秋》、《红楼》皆礼法大宗,所以大观园图,以宝琴为首脑。宝琴即孔子之素王 (所以服孔雀裘———孔雀古人称之“孔爵”),不入十二钗之册,免却轮回、仙寿恒昌者。
小说对惜春画大观园行乐图作了大笔的渲染,但后来却没有下文。俞平伯《红楼梦辩》以为这是高鹗续书遗漏了,与“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样没有照应。周汝昌刘心武等则讥笑惜春是个懒姑娘。
其实惜春之大观园行乐图,即曹雪芹《红楼梦》小说。凡读过《红楼梦》的,惜春都把这幅图“送达”了。神而明之,亦存乎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