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圣经》中记载：亚当、夏娃在伊甸园因偷食“分辨善恶之树”的果实被放逐人间，从此世代身负原罪。这就引出了一组哲学命题：
　　第一，伊甸园作为“人 类原初状态”，在最简单的社会结构中（只 有两名社会成员）依然存在禁忌（不得摘 取分辨善恶树之果）和权威（上帝）。实证 法学与自然法学缠斗多年，法律与道德的 界限是否应当分明也众说纷纭，实际上在 此我们可以发现最理想的法律类型即是 此种只有唯一权威来源的规则体系。传 统的人间立法者无外乎国王、贵族以及 大众，近代以来随着民主政治的兴起，“人 民”这一概念成为政治和法律生活中新的 神祗。如果说政治领袖的独裁统治尚可 以通过民意的力量否定其合法性，但是在 现代国家大众本身由于具有某种“道德正 当性”从而获得了免遭质疑的特权，这就 为多数人专制埋下隐患。毕竟，很少有人 会武断认为以“全民投票”方式作出决策 却最终伤害社会正义的例子在今日绝无 可能发生。因此，人类对如何防止民主政 治可能导致的新独裁充满困惑，而借助伊 甸园中超验的“上帝之律”恰可以为缓解 世俗法律合法性的不足。因此，“法律应 当被信仰”这种略显夸张的表达就值得怀 疑：因为一旦世俗法律取代超验的“上帝 之律”（哪怕它在我们看来只是神话传 说），人就会僭越上帝的地位。没有了更高 层面的敬畏，单单凭借脆弱的良心去制约 败坏的人性和凌厉的权力，而对法律又有 侥幸心理的人们将会无所畏惧、为所欲 为。看看那些贪腐成性、穷奢极欲的权贵 们，看看那些践踏人间道德底线的作恶 者，你觉得他们会感到良心不安？或者当 他们被抓住时，他们真的会对法律心悦诚 服？他们顶多觉得自己是个法律面前的 倒霉蛋而已，因为大部分漏网之鱼依然逍遥法外。
　　第二，追求无法拥有的智慧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从乐园返下尘世，再重回天国的过程，就是人类去真正体验追求幸福和真理的艰辛备至的过程。这个神话告诉我们，人类意图获得神一般的智慧是一种虚妄，理性终究是不足恃的，人类面对“裁断世间一切事务的能力”尚显稚嫩，因而只有承认自己无知才是获得智慧的初始。但是人 类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过分强调自身理 性，相信可以通过“掌握必然性”去改造自 然。百年之后很可能会沦为历史笑柄的三 峡工程今日已弊病丛生、破绽百出，而如 此倾国兴建的浩大工程居然也是“经过无 数专家论证”和“全国人大会议多数通 过”。至此，你还觉得人类真的可以凭借自 己的智慧洞穿并解决人间全部难题？
　　第三，选择给人类带来困惑。伊甸园 中两棵树，一棵生命之树，一棵“分辨善恶 之树”，亚当、夏娃放弃了追求永生的巨大 诱惑，冒着被上帝斥逐的风险去追求智慧 和真理，其过错源于人类被赋予自由选择 的能力。上帝给人以选择的自由，让人自 己去选择是否信仰或者遵从上帝立下的 规则，而不是像木偶一样被动地被神摆 布。也就是说，拥有自由就意味着人类要 自己承担自由选择的后果和责任。人之所 以会后悔，归根到底是因为做事情要承担 责任，而需要承担责任本身就说明人是有 自由选择能力的，不能选择即无需负责。 当人面对选择时，顾此失彼、左支右绌的 困惑会搅扰内心良久，生怕日后为没能选 择另一条路而遗憾，甚至希望有神灵指 路。然而，人类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必须 不断地选择。有了自由，就有了责任，选择 在我，后果也在我。
　　同时，亚当和夏娃被贬入凡间后，获 得了更大的自由。海德格尔曾说：人被抛 入可能性的境域之中。可能性意味着自 由，被抛入意味着限制和不自由，也就是 说“人不由自主地成为了自由的存在”或 者说“人是被迫自由的”。这时，人处于一 个有限与无限、相对与绝对、暂时与永恒 的、此岸与彼岸的冲突中，使人类陷入试 图超越而不能，尽管不能却始终向往的困 境中。这种深刻的矛盾，仿佛是上帝给人 类开了一个玩笑，而这玩笑的另一个名字 便是哲学。
　　哲学就是找不着北，维特根斯坦如是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