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梦
我爸总说我是个长了一颗豹子胆的温顺女孩。为何会用豹子胆那种颇有点野味张狂的东西来形容他眼中温顺的我呢?或许是我对待旅行这种奇妙的事总会自觉萌发出某种义无反顾的能量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年纪被灌输进独立自主的思想,总之就这么被日子冲撞得有点顺其自然的味道。我觉得一个人去旅行并不是一件小清新的事,想想需要背负的责任与风险,就觉得没那么简单。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独自旅行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事,美好与丑恶的世道如影随形,我随时准备着面对这一切,也许是窗花幽禁落霞的浪漫,也许是左灯右行的冲突,我在呼吸一座新城市的空气,感受着那些可吸入颗粒物如何在我的肺腔里游行,忍受被捅破的大气层下城市如何接受新一天的紫外线辐射,看尽人海还能找到一个可爱柔和的脸庞给你一个诚挚的微笑……这些年我有空闲就出去打个零工,我不是个长线存钱的理财人,赚够了旅费就启程。前两年还会约三两个好友一起出行,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是遭受国际事件还是家庭意外的影响,说走就走的旅行并不能约到太凑巧的朋友。于是,我这南方姑娘索性决定收拾收拾一个人去北漂。
黄金周的车票特别难买,好不容易在车站排了老长的队结果买了无座票,于是便在高铁上蹲了站,站累了又席地而坐,饿了吃点面包,这样熬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然后下了车在京城里瞎转悠,终于在各种问路的情况下在北京胡同里找到了网上订购好的瓦当青年旅社。
在这里居住的有多半是老外,一整天叽里呱啦的英文在我房间门外响着,好像嘴里真能吐出实体字母似的,不停撞开我的门,然后进入我的耳朵里。旅社里有对新西兰的姐妹很是礼貌,每次看见我都会问候,还带我去后海的酒吧喝点小酒,然后我的英文词汇用不够了,就比手画脚地混点中文沟通,还算到位,最原始的语言依然是肢体啊。
我深记得在北京第三天的晚上,路过三里屯看见两个因为车辆刮碰问题争吵的青年,北京小伙子嘴都特快,一来一回骂得够呛还不带喘的,儿化音听着特带感,明明是在对骂,我却肤浅地觉得话音特耐听,八成是我北京电视剧看多了,脑子不清楚才有这么不地道的看法吧。然后我坐在路旁的小吃摊吃碗云吞面继续看,我觉得当时自己就是一剧组的监制,没差点上去指手画脚。后来好像来了一个他们的朋友,都认识这两人,于是三个人在角落里私聊了半天,就给说通了,然后他们就勾肩搭背进车开着被刮蹭点漆皮的车有说有笑地约去前边的酒吧喝酒。北京人真是坦率,可以挖出对方祖宗骂得唾沫横飞,又可以搭了肩膀就直接去喝酒猜拳。
我记得当时路过地铁下道逢着过一个弹吉他的北漂青年,他是来自黑龙江的,唱着许巍的《故乡》,与原唱不同特色的沙哑嗓音,唱出了一个青年对生活歇斯底里的呐喊,好像每一句都能唱出北漂人心中的故乡情结。歌词里有一句写得多好“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琴盒里收纳着这座城市给予这位街头艺人的各种面值的人民币,深夜将收起摊子回地下室蜗居的地下铁道青年,歌声响起时,我看见的不是一个绷紧着脖筋在奋力卖艺的人,而是一个为了音乐梦想而苦心求索道路的北漂青年。他的歌声里充满了对这个世俗社会的所有情绪,好像只要一开口便是投射了一颗对这个世界宣告奋起的弹。
我想我若不浪迹天涯,那一定是某个水乡小镇的掌柜,如书上说得那样,一边日进账,一边和这个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人物寒暄。但趁着年轻,还是多到外面的世界冲冲撞撞吧,我喜欢在旅行里享受着一座城市的文化与人情,感受着交通、建筑、风景带给我的视觉感,我欣赏那些摩天大楼的奢华,但我更愿意走进一座城市的某个菜市场,似乎在那里我才找得到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我就一南方女子,无非赚了点小钱大老远来京城做个一周的北漂青年,也无非是个足够的张狂与果敢的浪子,正如父亲所说,长了一颗豹子胆的温顺女孩在外吃不了亏。
赶在夜幕吞噬前的一瞬间,我嵌在海沙里,时光点燃一支烟。
咸湿的海风刮过干燥的唇瓣,稍微用唾液抿嘴,怎奈发丝肆意摩挲,丝丝缕缕黏住嘴唇。用手往后拨一拨,别于耳根,顺势拿起纯白的海贝附住右耳,开始关闭眸子。海风随即倒灌旋进左耳,曲折经过面部连通器,蜿蜒交迭富集在右耳蜗,这里本不是深不见底的地域,一经这簌簌海风洗礼,便顿觉通透,呼吸也因此轻盈起来。
我分明看到海涛混杂着水草,正在编织簇拥着吮吸海水的鱼类的美梦,它们轻吐泡泡,折射鳞光,眼神欢愉。摆动的鱼尾密密麻麻地箍住即将要掀起的浪花,它们身形曼妙,成群结队的姿态即将衔接出海岸线的绵长。大自然的灵感如斯,海岸线的确是抛出月半弯的架势,为造梦者提供滋养梦境的温床。
我分明听到海鸟在叫嚣,各自叽喳倒也扭结成一曲海韵。仿佛是奏响出圆舞曲的旋律,却在它们收拢翅膀俯冲入海时分突变成为一支狂野的摇滚。它们其实性烈,岩壁石墙上的虫蚁不能果腹,也似鱼雷般钻进暖流里,用尖嘴衔走徜徉梦境的鱼类,全无蜻蜓点水般的委婉。而后它们贴着海面飞行,胸脯上突起的那一撮毛随着海浪起伏,黑夜的幕布催促着归巢,这一出舞台剧也就此暂告一段。
我睁开眼睛时候,四周已经暗下来了,月亮还没适时弥漫光芒,海滨小镇的渔火透过防护林摇晃出稀疏的黑影,张牙舞爪的神态还是震住了我。彼时,膝盖以下都包裹着沙壤,想到不能及时腾出双脚奔跑,竟也感到一些惧怕。于是我只得遵循着自己的懦弱,飞快地抽离海沙,赤脚在这片苍茫的柔软上行走。
海水拍击着脚丫,激起的白色泡沫在脚踝稍作停留又飘荡到远处,混迹大海的深邃。我俯身捧起大海的霓裳,才唏嘘思潮的泛滥。
这是我第一次看海,第一次在此复刻梦中大海的交叉景象。而自己却是个木讷的人,青葱岁月里没有说走就走的果敢,打小就在心中埋藏着看海的愿望,可悲哀的棕色鞋子跳着踢踏舞,依旧只是在小范围里前进后退,俨然成为只能靠着单薄手臂拥抱梦境的有梦之人。而如今真的见到海,眼泪渗出,增添了海味的咸意。
从年幼渐成熟,自是无水不欢的。溪流里摸过一指宽的鱼,河床上晒过干了又湿的短袖,稻田里藏好陷阱等待过笨拙的鳝鱼,和傣族人民在泼水节里肆无忌惮地嬉戏过。而这一切与水的境遇,在我亲眼见到海以后,都变成鱼嘴里吐出的泡泡,融进其里,随之升腾起某些情绪,氤氲在我沾着海水的手心里。
拾梦之旅途中月光极柔和,覆盖着海域。海浪拍打礁石,海水冲刷沙滩,海船荡漾海面,这一切周而复始地循环着,我的心房也循序渐进地缱绻。曾经那个拍过湖泊的照片,却硬是向同伴炫耀是大海的稚嫩孩子的影像已经消融在这支时光点燃的烟的烬里。
安静地躺在海边,幻想己身成为一条游鱼,目光明媚,慢慢摆至温柔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