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院张跃志
前些天在一饭馆吃饭时,偶然间听到两个女生闲聊。一女生说,“如果项羽东渡乌江,终得天下,那么汉朝以后的历史将要改写。”听罢不禁哑然失笑,若有所感。历史终归是历史,没法假设,更不容改写。唯有任人评说罢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史记·项羽本纪第六》)此情此景,莫说是美人、将士,恐怕就是今人也是要扼腕长叹,不能自已的。曾几何时,我也曾疯狂得仰慕项羽的“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之”的那份神勇;佩服他“观秦皇游会稽,彼可取而代也”的那份霸气;倾倒他“破釜沉舟,独破百二秦关,让众诸侯作壁上观”的那份豪迈;感叹他“四面楚歌,饮恨别姬,誓死不过乌江”的那份悲壮。毋庸置疑,项羽的形象是高大、伟岸的,而他的对手刘邦,则显得矮小、猥琐,甚至龌龊。后来经过仔细反复阅读《史记》,我却最终发现,项羽远远没有具备一个成熟政治家的雄才大略和智谋胸襟。西楚霸王的悲剧绝非历史的偶然,正如太史公所说,“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缪哉!”
依我愚见,项羽之所以失天下,有这样几方面的原因:
其一,项羽刚愎自用,不能用人,或者说是不会用人。关于这一点,他的对手刘邦在天下一统,于洛阳南宫置酒时,曾有一段精辟论述。他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擒也。”像韩信、陈平这些大才起初都曾投靠在项羽的麾下,只可惜项羽有眼不识泰山,没能委之以重任,而是拱手送给了刘邦。刘邦哪管他们曾经受“胯下之辱”还是有“盗嫂之嫌”,一切唯才是举,不亦乐乎。其实,刘邦起初也不愿尊重知识分子。在郦食其进谏之时,这个向来看不起儒生的刘三就曾大摇大摆地坐在床上让女子洗脚。甚至有一次还向一位臣子的帽子里撒尿。但是一旦当他得知这些人是来帮他打天下、平治天下的时候,立马谢罪,以礼待之。而项羽则不然,即便是在与刘邦鱼死网破的存亡之秋,还不免要误中反间,气走范增,致使局面难以收拾。无怪乎范增要愤愤地甩出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了!
其二,项羽注重谋私利、泄私愤,不善谋全局。项羽最辉煌的功绩莫过于杀宋义父子,破釜沉舟,巨鹿一战成名。但仔细想来,宋义的那些诸如“猛如虎,很(通狠)如羊,贪如狼”的号令和“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观点还是颇具战略眼光的。而项羽杀宋义,攻秦兵,无非是为其叔父项梁一人报仇而已。至于“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更是铤而走险,似莽夫的作为。幸而天助其勇,否则,如若一败涂地,定当传为笑谈。项羽击杀楚怀王义帝,也表现出他重私利,而无长远战略考虑。试想,当初项梁何苦要到民间去找到那个替人放羊的孙心,立为楚怀王?大家都知道楚怀王是个傀儡,但他毕竟是一面旗帜,有号令天下的作用。后世的曹阿满“挟天子以令诸侯”就为自己大捞政治资本。而项羽冒天下之大不韪,此其一失也。项羽在大封天下之时,没忘记加封自身为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却偏偏无视田家兄弟。原因仅仅是“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既然是想要天下一统,就不免要忍辱负重。而项羽却偏偏引火烧身,让人费解,不可理喻。
其三,项羽过于残暴,不得人心。在他巨鹿一战之后,只因降服的二十万秦兵,军心有些动摇,项羽不是积极有效地做思想政治工作,尽心安抚,而是全部在夜间坑杀于新安城南。试想这二十万秦兵的背后,又有多少父老子弟和妻母儿女,他们对项羽又岂能善罢甘休,不恨之入骨?史载:“项羽遂西,途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由此可观,项羽焚烧阿房宫,大失人心,秦人畏服,也是装出来的泡沫现象。田荣反叛时,“项羽攻至城阳,田荣死。项羽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洵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再加上前面讲的他派人击杀义帝。由此可观,项羽已被秦人、齐人、楚人痛恨骨髓,成众矢之的,岂能不败?相反,哪个曾经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的刘邦,一旦入函谷关后,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还军霸上。与关中父老豪杰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使然。刘邦的品性尽管不敢让人恭维,也不像项羽那般仗义,但他却比项羽更得人心,因此也必得天下。
其四,项羽幼稚单纯,不善谋略。项羽布衣之时,英武伟岸,重情重义,不失为大丈夫;作为将领,攻城略地,骁勇善战,不失为真豪杰。但作为军队的最高统帅,作为政治家,就太欠火候了。项羽少时,志在学万人敌。于是项梁教籍兵法,藉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由此看来,做学生的时候,项羽就是虎头蛇尾,基本功学的很不扎实。至于后来的鸿门宴,就彻底暴露出项羽压根就不是跟老谋深算,奸猾多智的刘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在鸿门相聚,刘邦心怀鬼胎地向项羽说:“我先入函谷关,并不是我本初的意愿,今天是有人故意挑拨咱兄弟的感情”。项羽便立即说道,“这都是你手下的那个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然,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可怜的曹无伤,真是有眼无珠,明珠暗投。纵地下有知。定不能瞑目于九泉。自古兵不厌诈,哪里有这么实在的人?简直和历史上那个等待对方军队渡过河,整理好队列,才开始作战的宋襄公有的一比。至于鸿门宴上痛失良机,更不复言。后来,楚汉相互对峙,项羽对刘邦说,“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二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刘邦笑谢曰:“吾宁斗智,不为斗力。”可叹项羽迂腐至此!
其五,项羽妇人之仁,好意气用事。李宗吾曾著《厚黑学》,书中说,“韩信脸皮厚,范增心子黑。因此二人皆能出将入相。然二人又都败在刘邦手下,原因是刘邦脸皮如韩信一般厚,心子像范增一样黑,二者兼备。而韩、范二人只具其一。至于项羽,他二者皆无,所以根本不是刘邦的对手。”此段话虽有几分调侃,但仔细品来,却不无道理。有例为证,一次项刘对峙,项羽把刘邦的老爹绑起来对刘邦说,“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刘邦则恬不知耻地答道,“吾与项羽俱背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尔翁,则幸分我一杯羹。”细阅项羽其人,有情有义,这表现在他对虞姬、将士,甚至还有那匹乌骓马,但他的这份情意仅止乎此,而没有普及于天下人,所以说更像是妇人之仁。在乌江亭长劝其东渡之时,项羽有一段经典对白,不知是他至死不悟,还是醍醐灌顶。他说,“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无愧于心乎?”刘邦则与项羽相反,刘邦愿分其父一杯羹吃且不说,在逃亡途中,为了使车子跑得快,多次将亲生儿子抛下车。似乎刘邦此人颇是无情,但他却多多少少让天下之人真真切切地得到了一些实惠,说他是私利也好,权谋也罢。这终归是事实。
其六,项羽好大喜功,过于自负。一旦遭遇重创,却又无力卷土重来,至死不悟。说实话,项羽颇有如今暴发户的心态。项羽曾说:“富贵不还乡,如衣绣夜行,谁知耳者?”曾有人笑话他是沐猴而冠,项羽便把他给煮了。尽管,自古以来,王侯将相的横战沙场,献策于庭,莫不是为了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而项羽却过早地享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荣耀。原因很简单,从他当时所处的局面来看,天下并没有真正一统,各路诸侯尚各怀鬼胎,民心更是涣散如沙,惶惶不可终日。而项羽不急于剪除异己,彻底消灭自己的有力对手,而是忙着大封天下,向世人炫耀他西楚霸王的威名,不是太过头了吗?以后的一些史例更加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赵匡胤在鸩杀李后主时曾说,“睡榻之侧,岂荣他人酣睡。”便是此理。后来明末的李自成和清末的洪秀全似乎犯的是和项羽同样的错误。他们的失败,亦将是历史的必然。至于项羽兵败乌江,是否应该东渡,自古至今,各路名家,各执一词。鄙人虽不敢妄论,但斗胆揣测,楚霸王如若东渡,必将为后世留下一段敢于挑战自我的传奇佳话,但成败如何,我想答案也是很明朗的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历史已经铸就,不容我辈篡改。但多多少少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后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