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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大学 - 《聊城大学报》

马悦然:
诺奖不是世界冠军

2007-10-20     浏览(311)     (0)

  在诺贝尔文学奖18个评委中,只有马悦然一人是懂中文的汉学家。因此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出炉,他就是中国媒体关注的焦点。今年,马悦然谢绝了绝大多数媒体的采访。近日,《武汉晨报》特约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
  不要太轻视自己的文学
  记者:因为诺贝尔文学奖,中国人对瑞典汉学界自然会格外关注。这种关注,是否会促使中国与瑞典政府扶持瑞典汉学界的发展,为其提供一些便利条件?
  马悦然:我不大明白你的问题,瑞典政府跟瑞典学院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拉不上跟汉学界的关系。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世界冠军比赛,那代表的是瑞典学院的选择。瑞典学院是一个独立机构,文学奖只是十八位院士当中多数院士的选择罢了,我要强调的是,这个奖颁给作家个人,而不是给一个国家。
  提名诺贝尔文学奖有三个渠道:一是作家协会主席的提名,二是大学文学系、所的教授与副教授,三是曾经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巴金以前就承认他没有提名过中国作家。我感到奇怪,这一方面中国确实是落后了许多。说到这儿我也要提醒您,作品没有翻译成外文,提名过来也没有用。
  记者:你怎么理解中国人的“诺贝尔文学奖情结”?
  马悦然:诺奖不是世界冠军,不要看得那么重要。
  记者:现在中国引进的外国文学比较丰富,有了“西风压倒东风”的趋势,你觉得这对于中国文学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马悦然:我认为中国作家早已走上世界文坛,而且早就有了位置,不要太轻视自己的文学。
  记者:根据诺奖的有关章程,文学奖是要授予“在文学领域里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杰出作品之人士”,作为评委,你是如何理解这一标准的?
  马悦然:最近六十年已经没有人管诺贝尔的“理想主义”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诺贝尔自己是无政府主义者,反宗教也反国王,理想主义的倾向很难谈出什么来,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就很少有人谈了。
  没有功夫看那些寄给我
  的书
  记者:作为长期以来在中国有着广泛影响的汉学家,你肯定会收到很多中国作家寄给你的书,以至没时间看吧?
  马悦然:我没有功夫看那些寄给我的书。我信任的是图书馆的藏书、图书馆订的文学杂志,我在瑞典的远东图书馆的地方文学刊物里发现了李锐、曹乃谦,我自己也翻译他们的作品。我从不翻译我不爱的作品。
  记者:德国汉学家顾彬说过,中国的当代文学诗歌成就要超过小说和散文,你也很长时间里一直很关注北岛的诗歌,是不是也觉得当代诗歌的成就确实是最高的?
  马悦然:顾彬说得对,中国的诗歌成就是很高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诗歌的黄金时期,我不喜欢郭沫若这个人,但是他的《女神》这首诗是永远有人读的。这个时期还有闻一多、艾青、刘半农,俞平伯的短诗写得好,朱自清、何植三、刘大白、郭绍虞、宗白华、臧克家、戴望舒、沙鸥都是很好的诗人。然后才是三十年代小说家老舍与巴金、四十年代的杨绛,戏剧是李健吾,每一阶段中国文学的新文体皆从诗歌而来,八十年代中叶才有了小说的黄金时期,一直支持到现在。能用中文写作的汉学家不超过十个
  记者:有人说“汉学”就是研究一切关于中国的学问,你所理解的“汉学”是什么?
  马悦然:我在上世纪40年代开始学中文,高本汉教我的是汉语、中国历史、中国文学、汉语方言学、宗教学。60年代是我们瑞典的文化大革命时代,这股思潮的影响很大,从那时开始,瑞典的汉学才对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感兴趣,这方面的兴趣也越来越大。
  记者:国内的媒体经常会使用“海外汉学界”这个词汇,这个“界”存在吗?
  马悦然:所有的汉学权威的著作我都读过,以前开会我也见过这些权威的汉学家们。当时,世界上的汉学家差不多三十个吧。6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年轻人投身汉学。50年代有了欧洲汉学学会,每年组织一次学术讨论会。我记得在90年代,欧洲汉学学会有17个国家的会员,可能目前有二十多个。每一个洲都有自己的汉学学会,像北美的、澳洲的,这些汉学学会应该就是你说的海外汉学界。在国外,能用中文写作的汉学家不超过十个人,主要是能读文本。
  记者:听说你的老师、著名汉学家高本汉先生一生都很穷困,而你一直在为他打抱不平,他的生活状态究竟怎么样?
  马悦然:高本汉是1918年当的哥德堡大学中文系教授,几年以后还当了哥德堡大学校长,那个时代瑞典的教授们的薪水是很低的。另一个让高本汉很苦的原因是,他自己当远东博物馆年刊主编,很多论文都在那里发表,根本没稿费,他要是通过一个大出版社发表,就会发财了。高本汉退休得早,退休金不像薪水那样调动,我自己的退休金跟一名医院低阶的年轻护士的月薪是一样的。荷兰、德国甚至是中国香港的大学教授的薪水,都比瑞典的教授工资高出许多。
  我的老师是一位真正的大学者,常有世界各地的大学来找他演讲,他们夫妇只去过一次,是在美国演讲中国的青铜器。他去过一次英国伦敦,两次到中国来,其他的时间做研究,没功夫出门浪费时间。
  记者:造成高本汉先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主要是什么?与其他领域的学者相比,汉学家的经济状况是不是普遍要差一些?
  马悦然:那就要看这个汉学家身处的时代。主要是工资的问题,其次是买书。买书要自己买,没有什么经济支持的来源,这是高本汉的情况。我在1965年从澳洲回到瑞典斯大中文系,六七十年代瑞典的大企业对中国非常感兴趣,我可以去向企业募款来买书,也替学生找了很多奖学金。你要留意到瑞典那时的税务政策,企业把钱捐给高等教育,可以省掉一些税金,所以大公司很愿意做好事。80年代政府的政策改了,企业不能抵税,不管他们赠给图书馆、学校多少钱,都还是要缴相同的税金,所以再也募不到钱了。
  记者:现在的瑞典,有志于学习汉语、从事汉学研究的年轻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是更多了还是减少了?
  马悦然:现在有兴趣学汉语的人比我那时代多得多了,但是现在的年轻人看到的是中国经济方面的发展,而我感兴趣的是中国的语言与哲学。我的老师高本汉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的学习汉语的环境与条件了。要“百家齐放”才好
  记者:近年来,中国在世界各地建立了多家孔子学院,这些学院的建立,对于汉学家而言,是件大好事吗?至少会给这一群体提供更多的职位吧?
  马悦然:孔子学院跟汉学研究根本就没有关系,它主要是提供了大学的一个讲师位子,这对初学汉语是有帮助的,但跟支持汉学研究是两回事。
  记者:可能一般的外国人不大能理解、接受汉学家的研究成果,因为那是纯学术的范畴。其实要当下的中国人直接去读文言文写的历史或者文学,有难度,但这两年中央电视台有个叫“百家讲坛”的栏目,请了一些学者在电视里把《论语》、《庄子》、《史记》通俗化解读,让中学生都能听懂,这一模式取得了很大的商业成功。这种模式对于汉学家在国外普及他们的研究成果,有借鉴价值吗?
  马悦然: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注意到“百家讲坛”这个词。我只想说,儒家在中国文化所起的作用,远不如道家对中国的文学艺术与审美的影响来得大,中国在世界上建立孔子学院,独尊孔子一家,这很奇怪。中国思想要“百家齐放”才好!
  ■人物档案
  马悦然:1924年出生于瑞典南方。1946年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跟随著名的瑞典汉学家高本汉先生学习古代汉语和中国音韵学。1948年大学毕业,到中国四川做方言调查。先后执教于伦敦大学中文系、澳洲国立大学中文系、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中文系,1990年退休。1975年当选瑞典皇家人文科学院院士,1985年当选瑞典学院院士(即“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1987年当选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1980到1982年,1986到1988年两度当选欧洲汉学协会主席。1965年以来,马悦然把大量的中国古代、现代和当代的文学作品翻译成他的母语———瑞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