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这座城市,是在高考后的假期,温州具有独特的地理优势,枕着山,也枕着海。山是高的,棱角分明,沉默地立着;海是低的,潮声日夜不停,像是低语,也像催促。这山海之间,挤着一片土地,也挤着一种生活。
这里的水土,似乎生来就带着点“不安分”。瓯江的水,不似江南别处的溪流那般缠绵,它急匆匆地奔流入海,裹挟着泥沙,也裹挟着劲儿。早年间的温州人,也像这江水一样。土地逼仄,光靠土里刨食,难。于是,手指头便活络起来。弹棉花的弓弦嗡嗡响,补鞋匠的锤子叮叮当当,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吱呀呀地摇。那是生活逼出来的手艺,也是心眼里冒出的火星子。
后来,仿佛一夜之间,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都透出灯火,小作坊的机器声代替了鸡鸣。柳市的电器、桥头的纽扣、永嘉的阀门逐渐生长,在温州的角角落落生根、蔓延。有人说,这是“温州模式”。模式听着大,其实不过是一双双不肯闲下来的手,和一颗颗敢在风浪里扑腾的心。他们不怕路远,不怕话多,不怕法子想尽,不怕苦头吃遍。所谓“四千精神”,不是写在墙上的标语,是刻在骨子里的韧劲儿,是鞋底磨穿的印记,是异国他乡灯下写家书的笔迹。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到天南地北,落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下根,开出一家小店,撑起一片天。世界渐渐知道,有个地方叫温州,那里的人,像“东方的犹太人”,精明,能吃苦,抱团。
然而,温州不只是算盘珠子响。还有梅雨的故事声,我的记忆里,总有一段时光,是属于梅雨的。它淅淅沥沥地落着,不急不缓,像在讲述什么,又像只是低吟。雨水浸润着屋檐、土地,也无声地滋养着人心。那温润的气息,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连山海奔涌的魂魄,也在这一刻变得柔和而悠长。山水的灵气,千百年浸透着人心。你沿着楠溪江走,水清得能看见卵石上的纹路,古村落枕水而眠,白墙黑瓦倒映水中,像一幅搁浅的宋画。这安静里,藏着南宋学者们的回声,他们讲雁荡山的奇峰,讲云雾里的时隐时现,讲如何在这座城市生活。忆往昔,谢灵运就是在这里,把山水的魂魄写进了诗行。江边的茶馆里,或许还飘着几句古老的唱腔,咿咿呀呀,诉说着更久远的故事。而雨,像是瓯江底下的潜流,不喧哗,却深沉地滋养着这片土地。
山沉默,海低语,人奔忙。温州的日夜,就在这山海之间流转。它有商海的锐气,也有山水的温润;有闯荡四方的豪迈,也有家园守望的深情。读懂温州,或许就是读懂这山海赋予的。它不在宏大的叙事里,就在街角作坊的敲打声中,在远行游子沉甸甸的包裹里,在老城河畔飘来的那缕茶香里。 (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