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攀着窗台的绿萝蜿蜒入室,母亲带着满身清露般的朝气推开半掩的房门。她拉开窗帘的刹那,碎金似的阳光倾泻而下,镀亮她泛着柔光的眉眼。逆光里细碎的白发轻轻飘拂,温柔的笑意淌过眼角的细纹,恍惚间竟比窗外的朝阳还要耀眼。春风一吹,母亲的爱意早已化作绵绵的絮语,悄然落进我的心头。
去年深冬,寒风裹挟着雪花拍打着窗棂。母亲执意回家的想法来得突然,却早有征兆。她的家在云南,藏在云雾缭绕的山坳里,吊脚楼前开满山茶花,那是故乡烙在记忆里的胎记。二十年前她攥着车票远嫁,从此便将那片山茶花海锁进心底最深的地方,连同那浓得化不开的乡音与思念。如今车票已被摩挲得泛黄,她梳头时掉落的白发在梳齿间编织成雪网,仍记得三年前母亲那句“等你考上大学,妈再安心回家看看”。如今像带着倒刺的回旋镖刺痛我心。家人们都认为这个决定太过突然而否定,父亲的沉默,爷爷奶奶的叹息,在狭小的空间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母亲哽咽着道出积攒多年的委屈,我忽然读懂了那些藏在时间里的细节:无数次电话挂断时的啜泣,无数次望着旧照片发呆的夜晚,那是她对故乡山水、对血亲的思念,却为了我们这个家,硬生生把归乡的渴望压在心底。
我心疼母亲的苦楚,她把乡愁酿成月光,藏进柴米油盐。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沟壑,她却用瘦弱的肩膀筑起我们的天地,将酸涩的思念都化作无声的守望。看她与亲人相拥后泪水成股流下,一如多年前离开的场景,我知道下次回家又要等三年。这漫长时光里藏着太多牵挂,我终于读懂,那个为我们遮风挡雨的身影,也会在深夜独自愈合思念的伤口。我望着云层发誓,要用成长的速度追上时间的脚步,让母亲的归途不再遥远,让她的思念不再漂泊,在每个渴望归乡的冬天都变成永不凋零的春天。
今年春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将我送进了手术室。春风裹着滇南的油菜花香跨越千里,与走廊里若有若无的花香重叠,三月的医院还透着料峭寒意,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未化的残雪。医生叮嘱手术须知时,消息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瞬间慌了神。无影灯下,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刺痛像砂纸反复打磨着神经末梢,未知的恐惧化作寒流贯穿全身,麻醉褪去后的每一秒都在与剧痛苦苦博弈,我倔强地不肯让眼眶里的热意决堤。直到母亲的铃声穿透监护室的寂静。她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时,所有坚持轰然崩塌,泪水在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决堤。原来再坚硬的铠甲,也敌不过母亲声音里的柔软,那通电话是三月的第一缕春风,吹散了手术台上积攒的寒霜,将我吹回童年的屋檐下。那里有被掖住的安全感,有无论受多少伤都能得到治愈的港湾。此刻所有疼痛都化作藤蔓,缠绕着电话线疯长,攀援着母亲的牵挂,抵达我最柔软的心底。
原来春风从不曾离去,它化作母亲的呢喃在岁月的褶皱里生根。当我在异乡的风雨中踉跄前行时,那带着滇南茶香的风总会跨越千里,将委屈和思念团成的冰块融化在母亲温柔安抚的话语里。只要母亲在,春风便永不停歇。母亲,遇你,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