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光华院长刘俏在2024年毕业致辞中说道:“我们身处一个‘泛叙事化’的时代,谎言比事实传播得更快,情绪取代了共识。”初读此言时,我正瘫在宿舍床上刷手机,朋友圈里炸开一片“真相”:一同学转发某国阴谋论配上三个血红的感叹号,另一同学痛斥“不转不是中国人”的捐款链接,家族群里三姑六婆的“空腹吃荔枝毒死孩子”谣言轮番轰炸。手指机械地上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看完一篇超过500字的文章。
这并非偶然。社交媒体算法编织的信息茧房、短视频平台制造的即时快感,正悄然侵蚀着我们的深度思考能力。第二天选修课上,老师问起“俄乌冲突的历史脉络”,我满脑都是短视频下面评论时的“金句”。回宿舍翻出高中时写的时评笔记,那些密密麻麻的史料对照、多方观点对比,现在读起来竟像天书。原来院长说的“思维钝化”,早像藤蔓一样爬满了我的大脑。我们习惯了用点赞代替质疑,用转发替代反思,甚至对复杂议题也仅以情绪化的标签草草归类。当“匆忙与浮躁”成为常态,独立思考便成了奢侈品。
我开始笨拙地自救,卸载了3个社交软件,每天留两小时给图书馆角落的木桌。起初总忍不住摸手机,后来索性把手机锁进储物柜,只带一本活页本和钢笔。抄《鲁迅杂文集》时,被他那句“从来如此,便对吗”刺得脊背发凉;拆解微博热搜上的“大学生就业难”,翻出教育部数据才发现实际签约率比网友哀嚎的高出20%;尝试写作街旁一位老阿姨的故事,写到她凌晨四点握着拖把在走廊里打盹,月光从窗户斜切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突然就懂了什么叫“时代的一粒灰”。
若说写作是盾,那么阅读经典便是剑。二手书店15块钱淘来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成了我的秘密基地。泛黄书页上有前辈用铅笔写的批注:“宗教大法官这章,读了三遍才懂”,字迹洇开了,像是被泪水泡过。我学着他的样子,在“地狱是对爱的最大质疑”旁边画了颗歪扭的星星。加缪笔下的荒诞、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灵魂的拷问、鲁迅“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洞察——这些穿越时空的文字,教会我如何在喧嚣中保持清醒。它们像锋利的手术刀,剖开流行叙事的华丽外衣,直指问题的本质。
网络流量时代的浪潮拍打着所有人,但某一天,学姐发消息告诉我上个月写的文章被校报采用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对抗浅薄未必需要10万+阅读量。就像在教学楼后墙看到的爬山虎,它们从不与樱花争春日头条,只是沉默地爬满砖缝。
如今,我仍会为弄不清俄乌历史脉络而脸红,仍会被朋友圈的极端观点带偏节奏,仍写不出爆款文章。但至少,当刷到“惊天反转!某明星塌房实锤”的推送时,我会顺手搜下权威媒体的往期报道;当家族群又传“某医院传来震惊消息”时,我翻出三甲医院的朋友制作的科普长图;当朋友圈为热点事件吵得不可开交时,我强迫自己先用三百字复述对方的观点。这些笨办法常被笑“较真”,就像有次为搞清“AI取代人类”的争论,我啃完47页行业报告后,在小组讨论时被调侃:“风口往哪儿吹我们就往哪儿跑,想那么多干嘛?”可是,我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上周整理旧手机,发现去年收藏的327篇“必读干货”从未点开。按下全选删除时,图书馆窗外的阳光正斜照在《王小波全集》上,书脊的烫金字微微发亮。旁边摊开的活页本里,第五版读书笔记的字迹从狂草渐渐变得工整——原来思维的锐度不是突然断裂的,它是一笔一画重新刻出来的年轮。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在这个十秒站队的时代,守护独立思考的能力,便是守护灵魂的诗意。或许我们的文字终将被淹没在数据海洋中,或许我们的思考永远无法改变潮水的方向,但至少,当信息风暴再次席卷而来时,我已经学会把脚扎进土里,像一棵笨拙的树那样,用年轮默默记住光的方向。
(公共管理学院 吴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