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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尚未散尽的操场浮着露水，我蹲在沙坑旁，指节深深陷入潮湿的沙粒。这方寸之地的凹陷里，盛着昨夜细雨的痕迹，也盛着无数人起跳时掀起的金色浪花。

远处传来钉鞋敲打跑道的脆响。那些年轻的身影正在预演冲刺，绷紧的肌肉在晨曦中泛着釉色光泽。他们像被春风扬起的柳絮，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在跑道画布上涂抹流动的线条。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跃入沙坑的那个瞬间，沙粒裹着阳光涌进口袋，跑鞋里灌满欢呼的回声。

跳高区的横杆正在不断升高。红衣少女第七次后退，第七次助跑，第七次像折翼的蝶撞落保护垫。当她第八次腾空而起，发梢划出的弧线突然与横杆达成某种神秘的平衡。观众席的叹息尚未落地，就化作春雷般的喝彩。我看见她趴在垫子上剧烈喘息，睫毛挂着汗珠，却在笑——那笑容让我想起松针尖上欲坠的露水，剔透又倔强。

正午的阳光垂直坠落。铅球选手旋转的刹那，时间忽然有了重量。金属球体在空中凝结成浑圆的琥珀，将肌肉的颤动、重心的偏移、爆发的嘶吼都凝固其中。当它轰然坠地，扬起的沙尘里浮动着无数个相似的黄昏——十年前那个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训练场的男孩，此刻正手把手纠正新生的投掷姿势。

接力区永远是最沸腾的熔炉。当第四棒选手攥住尚带体温的接力棒，看台上翻涌的声浪骤然坍缩成真空。所有人的呼吸都系在那根红白相间的木棒上，仿佛握住的是滚烫的时光。有个女生摔倒了，膝盖在跑道上擦出星火，却抱着接力棒滚过交接线。此刻胜负已不再重要，沙坑里又多了颗沾着血渍的星星。

暮色渐浓时，我再次抚过沙坑。那些被千万次踩踏的凹陷正在晚风中缓慢愈合，如同大海抚平浪的褶皱。颁奖台的镁光灯次第亮起，将年轻的面孔镀成金色雕像。但真正令我动容的，是领奖台阴影里互相包扎伤口的对手，是搀扶着去医务室的竞争者，是看台上为每个运动员鼓掌的体育老师。

沙粒从指缝间流泻而下，在夕阳里闪烁如时光的碎金。我忽然明白，运动场其实是座透明的博物馆，跳高垫收藏着失败的次数，跑道镌刻着坚持的刻度，而沙坑里深埋的，永远是下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春天。那些此起彼伏的呐喊、泪水与欢笑，最终都会沉淀成沙粒间的晶盐，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当最后一面彩旗被晚风卷走，空荡的操场开始反衬白昼的喧嚣。我轻轻踩实沙坑边缘的软垫，知道明天又会有新的脚印来叩醒这片金色的沙漏。年复一年，沙粒磨去所有名字，却把跃动的身影永远拓印在风的褶皱里。

（放射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