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释文
几年前,笔者利用绍兴博物馆所藏《宋左武大夫吉州刺史全公墓志》写过一篇关于外戚全大节的短文《〈宋史·后妃传〉勘误一则——新见〈宋左武大夫吉州刺史全公墓志〉考释》,发表在《中国地方志》2020年第2期。最近,翻阅绍兴市档案局等编的《宋代墓志》,发现了一篇全大节幼女的墓志,觉得这篇墓志对考察全氏家族的婚姻情况还是颇有价值的。现不嫌繁琐,将全文引录如下: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差囗点检行在赡军激赏酒卒所主管文字陶梦桂妻安人全氏之墓囗囗囗德蕴,世居越之山阴。曾祖讳囗民,隐德弗仕。祖讳份,武翼郎。父讳大节,庆远军节度使。囗囗氏,南阳郡夫人。以宝庆丁亥九月戊子生,宝祐甲寅冬归于我,丙辰六月壬申疾,卒于台囗临海县廨之正寝。
初,余娶皇叔太师咸宁郡王希丞幼女,淳祐甲辰逝,余鳏且十年。有以安人昏议来告,遂定盟。时试邑临海,适捧版曹檄,亲迎于京。越三日,从余行。至临海五月而病,病逾年而卒。呜呼伤哉!安人性柔嘉,无囗好,恬静谨默,克尽妇道。生长贵家,不移于骄侈,衣百囗不忍易。未卒前一日,邑士夫以余满秩,合席饮饯,安人议酒食,纤悉必躬。夜漏未尽一刻,上囗囗囗招医议囗翌午已永诀矣。
先是,以甲寅明堂恩封孺人。讣闻,中旨特赠安人,纶词有曰:“慈宪王夫人,身享天下之贵,而亲妹犹未加封,其为阙典莫甚。因念璿源之懿,有嘉玉德之温。特覃异恩,用贲幽壤。”赐赙赠银绢。安人虽享年不遐,宜家不久,而恩赉优渥,哀荣囗始,死者可无憾,生者则悲无穷囗。囗一人,传孙。是年冬十二月癸酉,葬于山阴承务乡乾溪姚坞,从赵氏之兆。未暇乞铭当世立言君子,姑纪岁月纳诸圹。
梦桂谨记。亲末朝奉大夫主管崇禧观胡太初填讳。李源刊。(见绍兴市档案局等编《宋代墓志》,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版,第297页。)
二、全大节幼女婚姻细节探究
这方墓志为全氏夫人丈夫陶梦桂所撰。关于陶梦桂及其陶氏家族,我在考释南宋循吏胡太初及其妻陶性徽墓志时已经提及,见《新见南宋太府卿胡太初夫妇墓志考释》,发表在《台州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此不赘。上述墓志明确提到全氏夫人之父为全大节。综合与全氏夫人墓志同时出土的陶梦桂墓志提供的信息,我们得知陶梦桂先娶宗室咸宁郡王赵希丞的幼女,赵氏死后,鳏居近十年,又娶全氏。那么全氏夫人是全大节哪个女儿呢?全大节墓志提到端平三年(1236)他下葬时有四女:“长,荣王夫人;次特封安人,适朝奉郎、特添差通判衢州杨伯嵒;次适承直郎、两浙转运司嘉兴府造船场张湜;次许适承务郎、监嘉兴府籴纳仓赵与文。”三个大女儿都已出嫁,因为墓志用了“适”字,幼女应该还没有出嫁,因为墓志用了“许适”二字,只是许嫁,还没有正式出嫁,可能是年幼的缘故。而据全氏夫人墓志,她生于理宗宝庆三年(丁亥,1227),宝祐二年(甲寅,1254)嫁与陶梦桂,宝祐四年(丙辰,1256)卒于台州府临海县丈夫任所。以此推算,全大节端平三年(1236)下葬时,全氏夫人才十岁。因此,这位全氏夫人肯定是全大节的幼女无疑,就是当时许嫁宗室“承务郎、监嘉兴府籴纳仓赵与文”的那位。虽然古人有早嫁的习惯,但是十岁的女子毕竟太小了,自然是不符合出嫁条件的,而且全氏是富贵之家,没必要也没理由让如此年幼的女儿早早地去夫家受苦。宋代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三岁,宋代立国之初,就承袭了“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听婚嫁”(王溥《唐会要》)的唐制。当时全氏夫人十岁,但她的许嫁对象赵与文已经是“承务郎、监嘉兴府籴纳仓”,不但寄禄官承务郎已入京官序列,而且又有了具体差遣“监嘉兴府籴纳仓”,应该已经成年。看来两者年龄差距不小。那么她后来又怎么会嫁给陶梦桂的呢?难道她和赵与文的婚约中途出现了变故?其实全氏夫人是如约嫁给了赵与文的。可能是赵与文早亡,于是改嫁给了陶梦桂。这可以从她嫁给陶梦桂时已经二十八岁一事中依稀看出端倪。另外,墓志中有一处关键句子揭示了其改嫁的真相:“葬于山阴承务乡乾溪姚坞,从赵氏之兆。”这个赵氏应该就是赵与文。可见她死后归葬在前夫赵与文之茔。但是到陶梦桂去世时,其子将他安葬于“山阴县承务乡乾溪之原,迁先妣赵安人、全安人合兆”,于是全氏夫人又和后夫陶梦桂合葬在了一起。虽然宋代妇女改嫁并不羞耻,但也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此陶梦桂在给全氏夫人撰写墓志时并没有明确叙及她的改嫁之事,但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就逗漏了她改嫁的事实。这是一个宋代女子前夫死后改嫁,死后先和前夫合葬、后夫死后又和后夫合葬的典型例子,对研究宋代婚丧礼俗当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三、全大节幼女与慈宪夫人当非一母所出
全氏夫人和慈宪夫人应该不是一母所出,因为两者年龄悬殊。她出生时,全大节已经六十七岁,其夫人王氏与丈夫年龄不至于太悬殊,当时不大可能还会生育。慈宪夫人的具体年龄我们虽然不知,但是慈宪的长子理宗出生于开禧元年(1205),可见这位全氏夫人比她的外甥还小22岁;另外,根据全大节墓志,端平三年(1236)全大节下葬时,他的三个孙女中,大孙女已经许嫁“承事郎、知绍兴府山阴县丞赵与弼”;二孙女则已嫁“进士王伯熊”,也就是说全氏夫人的侄女也已嫁人或许嫁;而且有趣的是,她许嫁的对象赵与文和侄女许嫁的对象赵与弼是同辈兄弟,也就是说,姑夫和侄女婿竟是同辈。按常理推测,她和慈宪夫人年龄相差应在40岁左右。全氏夫人的墓志也提到了她的母亲,因为漫漶,已看不到她的姓氏,这位被赠为“南阳郡夫人”的诰命夫人,应该就是全大节墓志中提到的王氏,因为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七十三《外制·皇太子册妃·慈宪全夫人家赠告十五道》中就有一道《妣南阳郡夫人王氏赠徐国夫人》。因为这些制文是以慈宪夫人的名义发出的,所以这里的“妣”就是指慈宪夫人之母,也是全氏夫人之母。但是这位王氏夫人不可能是全氏夫人的生母,她应该只是嫡母而已。全氏夫人可能是全大节晚年和妾侍所生之女,而妾侍地位低下,其姓名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墓志中的。因此,全氏夫人死后被“中旨特赠安人”的纶词中虽称她是“慈宪王夫人”的“亲妹”,但实际上两人应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按照宗法制度,同父异母也算亲姊妹。全大节墓志提到其第二女“特封安人”,可见是生前所得,而幼女则是“讣闻,中旨特赠安人”,是死后追赠,似亲疏有别。疑第二女乃全大节嫡妻所生,故待遇尤厚。
全氏夫人墓志云:“囗一人,传孙。”虽有一字模糊难辨,但可以肯定她有一子传孙,传孙当是小名。疑传孙非全氏夫人所生,因为她改嫁陶梦桂不到两年,“宝祐甲寅冬归于我,丙辰六月壬申疾卒于台囗临海县廨之正寝”。而且结婚五月即生病,“至临海五月而病,病逾年而卒”。以这样的身体条件,恐怕很难生育,传孙或是过继之子。据陶梦桂墓志,陶梦桂有四子:士逊、善应、申应、宿应。疑传孙就是宿应。
四、结语
南宋外戚全氏与皇室渊源颇深,可谓两朝戚畹。自赵与莒(理宗)被选入宫,全氏家族开始发迹,而到全昭孙之女正位皇后,全氏家族遂达致兴盛的顶点。只是由于时当宋末,国势不振,客观上制约了全氏家族的发展,间接导致了全氏家族留下的相关文献并不丰富。时移世易,清代学者全祖望尚能看到的全氏宗谱,现在已不知所踪,因此后人所能获知的有关全氏家族的可靠信息并不多。这两方全大节父女墓志的出土,对我们了解南宋全氏家族的具体情况颇有参考价值,亟应引起学界的重视。上述考证或许失之琐细,但不贤识小,相信对考察这个两朝戚畹的全氏家族的生存境况应该不无小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