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探进书房，在书桌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尘埃在光束中轻轻浮动，像是被惊扰的时光碎片。父亲坐在藤椅里，膝头摊开那本蓝布封面的相册，封皮的烫金字已经斑驳。他粗糙的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照片，指腹在相纸上摩挲出沙沙的轻响。
照片里的青年身着军装，挺拔如白杨。领章上的五角星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军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那是他用来给家里写信的。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盛着整个星河的光亮。
“这是新兵连结束那天拍的……”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青春韵律。在他的讲述里，那些黑白照片渐渐晕染出色彩：我看见晨雾中的训练场上，年轻士兵们呼出的白气交织成网；听见武装越野时，铝制水壶在腰间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摸到那个传遍整个班的搪瓷杯。
“最难忘的是拉练那次。”父亲的手指停在一张集体照上，照片边缘有被雨水晕开的痕迹。“三天三夜的急行军，脚底的血泡磨破了又起，是班长一路架着我，最后五公里，他把最后半壶水让给了我……”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夕阳渐渐西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父亲的手指仍停留在最后那张合影上——那是他退伍前的全连合照。相纸边缘已经卷曲泛黄，却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气息：汗水的咸涩，风雪中的凛冽，还有庆功宴上包谷酒的醇香。
我注视着父亲侧脸被余晖勾勒出的轮廓，那些岁月的沟壑里，忽然跃动着青春的光影。相纸上的军装少年与眼前的白发渐渐重叠，某种温热的情绪在我胸口蔓延开来。
父亲合上相册，转头看向我，眼角的笑纹舒展：“这些老故事，你爱听吗？”我点点头，突然明白：英雄从不是定格在照片里的剪影，而是将滚烫的年华酿成岁月的甘露。那些军绿色的记忆，穿过时光的迷雾，依然能在某个平常的午后，让女儿触碰到最纯粹的赤诚。
窗外，夏蝉鸣唱。父亲起身将相册放回书架最高处，那里还摆着他退伍时带回来的军用水壶，“为人民服务”五个字，暮色中依然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