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高温天气,午后炙热更甚。图书馆里,空调卖力地散发冷气,仍难以阻挡肆无忌惮的热风,四周仿佛笼罩于层叠的炽热纱幔之中。少顷,转而翻开桌边的《文学概论》,霎时有如神力般牵引,神驰万里,灵思妙游。回眸间,恰陆机“精鹭八极,心游万仞”之自在,恰刘勰“思理为妙,神与物游”之缘情……如一盆凉冽的清水,暂时平复了心潮涌动,而这清水之沁人、凉冽不由神思于千里之外的乡水——九曲溪。于闽赣交界处,褶皱交错。千百年来岩浆涌动,而生发出傲然延绵的武夷山脉,三十六座奇峰、九十九岩,云涌峰峦,群峰逼顶。而最动人魂魄的,竟是那一条九曲溪,浸润了武夷含情脉脉的眼眸,终于一气呵成,蜿蜒九里。
“嘿——哟——”上游的竹筏码头,筏工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自觉地穿透思忖的心怀。穿上救生服,双脚平放在竹筏之上,小小的竹椅悄悄地挽住九曲梦的斑斓,一如儿时耳边阿嬷的细语呢喃。初行几里,薄溪轻覆于卵石之上,俯仰间,清透可见底,尚未泛上一丝一缕的浅绿。竹篙撑石而过,击石之浊音与流水之清音,清浊相撞,空灵有声,更是恍然若梦。
从九曲而下,溪流缓缓拉开帷幕。远眺齐云峰高插霄汉,三峰叠嶂一如火炬热烈,而俯首又见石滩之怪石嶙峋,似蛤蟆,似水龟,似高帽,倒又想起,86 版《西游记》“心猿归正”正是在九曲溪滩拍摄,不由会心一笑。行至六曲,溪水逐渐染上浓绿,筏工示意可拿鱼食投喂,可深潭不可见底,未有鱼群踪迹。我将信将疑,少许饵料抛出,“光倒刺鲃”竟群涌而上,鱼群围着波纹划出一道又一道浅银色的圈。而又再抛,鱼儿又成群结队争食,本就银亮的鱼尾,漾出一环又一环的波光。
“哟——喂——”正与鱼儿逗趣儿,响声岩早已映入眼帘,宋代理学家朱熹题刻的“逝者如斯”尤为引人注目,但耳畔游人“前者呼,后者应”的意味更甚,此起彼伏,空谷传响。不觉间,无章的呼号,变成五湖四海的呼唤的言语,也许是南音遇见北调,也许是吴歌交汇燕乐,也许是徽韵交汇冀风,小小的竹筏好似一瞬间变成了归航的船,而在这青绿的乡水里,我的心里也早已飞跃琼雷海峡的重重阻碍,浇筑满青铜色的乡愁。浮槎泛泛,桴楫顺波。左岸天游峰壁立千仞,心生怯意,高不可攀,右岸遥指山中之紫阳书院,古时青年学子的书声宛若透过结实的岩壁,诉说写不尽的亘古时空与悠长岁月,思忆种种,感荡心灵。
二曲以来,忽然幽闭,两岸巨岩对峙,玉女峰与大王峰遥遥相望。本是腰间相系的云,眨眼间化作了采茶女的头巾,且饮半盏大红袍,任岩骨花香漫过武夷的锁骨。而一曲之下又是一番开阔境界,流水更添树影斑驳,交界之境凝眸可见。祖祖辈辈血脉涵养的武夷,似乎就留下了一条小小的九曲溪,可蜿蜒九里却缠绕满游子的心有千千结,才懂得歌词里潺潺流水穿过群山一座座之后,才独有的那一份执着。
神思之浩荡,挽溪于飞扬。九曲终入梦,心涧亦长谈。顿然,已过日中,才惊觉身临其境,竟是前梦之事,却独留一行娟秀小楷: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终得,九曲入梦,闽水心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