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在理家的过程中,在不少事情上,或不愿贾母了解实情,或不想使贾母知道,总是采取“不报忧”的方式,为此,贾母曾借故向她表达过不满,但王夫人并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凤姐生病,要用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到处去找,只找了一大包须末出来。“王夫人没法,只得亲身过来请问贾母。贾母忙命鸳鸯取出当日所余的来,竟还有一大包,皆有手指头粗细的,遂称二两与王夫人。”但经医生验证,认为这些人参“年代太陈了”“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王夫人听了,低头不语,半日才说:‘这可没法了,只好去买二两来罢。’”同时吩咐下人说:“倘一时老太太问,你们只说用的是老太太的,不必多说。”从这一情节看,王夫人明知贾母处的人参已无效力,宁可欺瞒,也有忧不报。不仅如此,王夫人还害怕贾母事先知道一些“不好的事情”,使自己处于不利地步。在探春代理生病的王熙凤管理大观园时,王夫人特意将自己信任的薛宝钗叫到跟前,让宝钗这个“亲戚”身份的人也参与大观园的管理,并专门嘱咐:“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鉴于王夫人的有事不上报,贾母曾经借鸳鸯拒 婚 事 件“敲山震虎”地向王夫人发怒:“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贾母此言虽属气话,但却反映了她对王夫人“不报忧”行事方式的极度不满。
像王夫人这种“报喜不报忧”的做法,似乎是很多人生活中秉持的做事习惯。总结起来,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投人“不喜听忧”所好,自己不愿做讨嫌者,尤其是如果“上有所好”,则更不愿意因“报忧”影响自身利益。在这一点上,历史上曾有许多“教训”,使人们对于“报忧”望而却步。例如,清咸丰帝继位伊始,面对太平天国起义风起云涌的重大危机,鼓励朝臣为朝廷提建议,指出皇帝的缺点。曾国藩“顺势而为”,向咸丰皇帝呈上奏章,指出了咸丰皇帝治理朝政过程中“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徒饰纳谏之虚文”“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咸丰阅后勃然大怒,认为曾国藩将问题归咎于君主,狂妄犯上,欲以严惩,甚至动了杀心。好在军机大臣用“若因直谏杀臣,恐失人心”相劝,才使咸丰压下怒火。但此事却埋下了君臣关系恶化的伏笔,后来虽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中呕心沥血、功劳卓著,但仍不断受到咸丰皇帝的掣肘和冷遇。
二是“不报忧”能使自己的“能力”受到认可,为自己带来好处,或者隐瞒做事过程中的漏洞,使自己免受惩罚。在这方面,清嘉庆年间“癸酉之变”中出现的种种怪现象,则是一个全面而典型的例子。清嘉庆年间,曾发生农民起义军经过长期预谋,最终200余人攻入紫禁城的事件,虽然事件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却暴露出当时官场存在的严重问题。在事件发生之前的一年时间内,有的官员已经发现线索,但因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而将线索人员除掉;有的官员多次接到举报,却认为将此事上报朝廷等于抹黑太平盛世,对自己不利,干脆不去理会;有的官员不顾部下提醒,只一心想着去讨好皇上,全然不顾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在起义队伍已经进城,还有人怕担责而相互推诿,一系列的“不报忧”行为,最终酿成了清王朝的“癸酉之变”。
但是,历史总是在能够挺起“脊梁”的人们坚持下向前发展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宋真宗时李沆任宰相,王旦为参知政事,李沆每天向宋真宗禀报各地天灾、盗贼及不孝作恶的坏消息,真宗听了往往很不高兴。王旦认为:“这种琐碎的事不必让圣上烦心,而且常常禀奏一些不好的消息,会拂逆了皇帝心意。”李沆却说:“君主还年轻,应当让他知道各地艰难的情况,常怀忧虑警惕之心。不然,血气方刚的皇帝就算不沉迷声色犬马,也可能大兴土木、发动战争等。我老了,等不到那天了,这是你未来的忧虑啊!”果然,李沆死后,真宗在契丹讲和、西夏纳款的情况下,开始泰山封禅,汾水祭神,大建宫殿。王旦此时才感叹李沆见识深远。唐太宗可谓一代明君,面对魏征的一次次直谏,也感到非常难堪,甚至私下说出:“真该杀了这个乡巴佬!”但魏征去世后,太宗却感慨“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认为魏征去世,使自己失去了一面“可明得失”的明镜。这既体现唐太宗对谏言的容忍与反思,更表现出魏征以“人镜”自任的勇敢担当。
王夫人的“不报忧”,确实在一些事情上瞒过了贾母,甚至也得到了贾母的不少夸赞,但同时也使贾母错失了对贾府许多乱象的了解和处理,从而加速了贾家的最终衰败。